昨天是父亲逝世周年，在家罢工一天，也写个故事。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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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主角是我大学时候的好友，不便侵犯版权就用他的外号哈子和尚。其实我在国内的同学朋友中具有革命浪漫主义情怀和冒险主义精神的人还是很多的，这让我比较理解为什么当我在美国偏安一隅的时候国内的他们都象吃了酵母一样发得一塌糊涂。但是哈子和尚的特立独行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们绝大多数人还纯正甜美如捂熟的香瓜一样的时候就崭露头角，所以我每每在浏览福布斯富翁榜时都为没有找到他的名字而感叹时运不济。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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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子和尚的得名有如他其他事迹一般平凡而伟大。作为八九之后的第一代大学生，我们荣幸地拥有一位六四中的反潮流英雄作了班主任，英雄尊姓为雷且与另一位反潮流英雄孙大圣三分挂相，所以我们称之为雷公。雷公因为自身的经历从来就苦大仇深，每每痛诉革命家史教育我们如果不循规蹈矩就会被时代的车轮抛弃。结果次日点名就发现哈子和尚为首的三大神仙居然剃了光头鱼贯而立，在教室灯光的照耀下明亮又闪烁让人怀疑当年后羿射日的时候算术有错，雷公痛心稽首兼无计可施之余就牵着哈子一行三人如一串烤熟的蚂蚱一样去到了教务处，却不知道他将为这一行为追悔三年有余。哈子和尚极为擅长角色扮演，如果生逢其时他就会是中国的哈姆莱特，他的最爱就是在课堂歪头憨笑，眼镜似落还粘，眉头忽开还颤，情到深处还有一丝亮丽的口水在嘴角时隐时现，痴呆的表情之专业从来都让上课老师避免和他眼神接触，从而节约了无数准备课堂提问的时间。我们的社建老师是北大才女，从来雄辩无双，但是在他痴呆的表情逼视之下每每忘词，只好眼望窗外小鸟欢唱来重整思绪，最后索性客气地邀请他社建免课，如果一定要来赏光也请闭目养神。那天在教务处哈子和尚更是把这个表情发挥到淋漓尽致，午后的阳光照射在埕亮的光头上更为他脸上白痴般的表情增添了一道迷一般的光环，极大地激发了教务处长匡护弱智的侠义心肠，不仅驳斥了雷公的多管闲事，还和气地掏出了一张卫生纸帮哈子和尚擦掉了几乎流出来的口水。教务处的惨败让雷公从此颜面扫地，光头加白痴表情的招牌形象却为哈子和尚赢得了外号和敬仰。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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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认为哈子和尚仅仅满足于成为一个校园传奇就大错特错了。还在中学时代，哈子和尚就接触到的了商品经济的曙光。一天饭后闲逛的他发现居然有人在路边摆摊，可以把从拖鞋到内裤到洋娃娃的任何东西卖给别人换取金钱，哈子和尚觉得就好像唐老鸭被楼上掉下的花盆击中一般地豁然开朗。他本着别人的东西也就是我自己的东西的朴素共产主义思想，从邻居家挂在路边的衣物中挑选一些颜色绚丽的，自己再手工剪出一些硬纸壳的标签，用铺盖线穿起来挂在了纽扣上，然后挂在路边开始卖钱。有品牌感觉的衣服自然是别人旧货形式的地摊货完全不能比拟的，所以那天晚上哈子和尚就赚到了他人生第一把金。这个本来是应该成为励志的故事写在30年后的今天的《哈子和尚传》里的，但是由于那天晚上邻居的发现而嘎然而止。还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邻居无法理解哈子和尚的共产主义情操，告状到了他的姨父母兼养父母的家里，结局烛光斧影，完全不适合少儿观看。几年后倒卖钢材成功的哈子和尚倒挂在宿舍的蚊帐里告诉我，他在那一天开始明白了商品经济的真谛：如果你看中了一个小孩的糖果，捡一个石头打晕他抢走糖果那就No,No,No，那是原始社会的粗放经济，但是如果你告诉他那块石头是宝石，再换走糖果，那就Yes,yes,yes,因为那是社会主义的商品经济，虽然你付出的都是一块石头，得到的是同一个糖果。在后来的二，三十年的时间我用他教育我的知识检视世事，发现居然一一命中，遗憾的是我毕生修炼都无法说服别人相信我的石头是宝石，而这个本事哈子和尚却天生具有。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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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子和尚在官方认证可以闪亮光头在校园招摇过市后不久就赢得了大学时代第一次的淘金。在蒸汽改变了世界之后差不多两百年的时候，外气突然改变了中国。我们在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社会之后又跑步进入了大气功师出山的时代，各大门派的传人和各小门派的创始人们驾着他们气功役使的飞剑降临了人间，大街小巷突然充斥了各种神奇功法的修炼者。大妈们提菜篮一律改为童子拜观音的手势，方便在买菜之余采放外气，并在有必要时发功咒死不肯降价的菜贩；大爷们背手挺肚的散步姿势变成了丹田抱球的姿势，被靸着的拖鞋绊倒也不忘鲤鱼打挺保护丹田真气不散为先。我们作为时代先锋的大学生们，自然不甘落后，气功大师们的带功讲座开花开朵地在我们的校园中传播快过10来年后的SARS病毒。一次带功演示中，哈子和尚被大师的外气击中，感觉有如看完留园右下角后甘美的寒战传遍全身，哈子和尚从此成为带功讲座的忠实拥趸。更大的冲击是一次讲座完后，被真气填满小腹不得不上厕所的哈子和尚发现了气功大师们的数钱场面，震撼的程度超过了六大门派掌门人对他同时发功。哈子和尚的经济理论又有了三花聚顶般的突破，他说如果看见一群羊在快乐地奔跑着奔向悬崖的时候，只有傻瓜才冲到前面试图带它们改变方向或者加入它们，聪明人应该立即在它们跑步的现场高价出售茶水跑步鞋以及跌下悬崖时的防撞头盔。知行合一的他立即到荷花池市场批发了一批空白磁带（一种远古时代人们用来代替后来同样消亡的CD和即将消亡的USB的媒体介质），翻录了数百盘率先出山的某气功大师的带功报告现场录音，并制作精美包装为没有时间参与大师现场带功传法的人们提供具有同样功效的带功录音。为了保证带功录音的权威性，哈子和尚用一条烟的代价换取了带功报告售票处旁边窗口的录音带销售权。销售火爆之极，如果哈子和尚能保证这个势态到中央开始打击法轮功的时代，估计赚出一个上市公司的市值是没有什么问题的。遗憾的是，敢于盗版windows的人们一视同仁地看中了哈子和尚的版权，一个把星期之后，带功报告现场就出现的带功照片带功头巾压缩外气桶最后直至带功卫生纸。就算在金庸小说中也要喝蛇血吃金丹掉下悬崖九死一生才能获得的内功在现代中国通过各种介质廉价地批发给了广大人民群众。迅速失业的哈子和尚只好在摸着鼓胀的钱包之余，痛切地批判着真气批发业的不专业和零门槛，决心开拓新的市场。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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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飞快地又为哈子和尚提供的新的机会。热爱新奇事物的中国人民又把眼光投向一种崭新的物质文明兼精神文明的载体——兰花。以佛兰为代表的新型贵族式兰花品种在中国横空出世，迅速卖到了数十万人民币的价格，在那个我们一个月50元生活费就可以快活又逍遥的大学时代，是一个比比特币还厉害的暴富神话。哈子和尚快速地审视了兰花的各种宣传资料和书籍，论断了这是一种盛产于他的家乡峨边马边的常见植物。于是在一个我们大家在大学课堂昏昏欲睡的下午，哈子和尚背着简单的行囊，手一挥，不带走一片云彩地开始了寻找兰花的浪漫之旅。峨边马边在名字上听起来并不远离繁华的峨眉山，事实上却要比我们想象的偏远得多，不仅有曾经号称中国百慕大的黑竹沟，还有着传奇的少数民族——彝胞。彝胞和藏胞曾经在成都是神一般的存在，藏胞擅长的生意是在火车北站出售藏刀，一把藏刀在你脖子上快速比划几次，很少还有人会决定不买或者记得问价钱或者记得走的时候拿刀。而彝胞的生意则不那么受人的主观意志的转移，他们是在火车南站等着运货的汽车在上坡时减速，然后飞快地跳上汽车，把货物纷纷推下，然后再飞快跳下车，手提肩扛着货物扬长而去。他们轻身如燕的本领是在峨边马边的大山中训练出来的，在当年没有高铁的时代，火车在山路上转弯需要大减速，彝胞们就快乐地呼啸而下，推下货车上的木材煤炭或者其他什么货色，然后哼着小曲扛着货物回家去了。这种铁道游击队式的传统没有因为日本帝国主义的倒台而被荒废，在九十年代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如果他们呼啸而上的时候误入了客车，还会拿着一些小刀邀请旅客们提前进入共享经济。哈子和尚就受到了这种邀请，但是他的招牌式表情对彝胞们也并非完全没有效果，所以他到达目的地的时候竟然还被留了几十块钱给他看医生，这也就成了哈子和尚在这次旅行中的唯一本钱。哈子和尚首先在有人口集市的地方寻找合适的猎物。但是显然商品经济的春风已经先于他到达这里，集市上出售兰花的标价让他怀疑是不是应该改为从青石桥批发兰花到这里来卖才对。但是哈子很快就找了合适的投资，他发现了彝胞们最乐意社交的地方是镇上的烧刀子酒店，彝胞们或横或竖地围绕在2毛钱一斤的酒坛旁边，吵吵嚷嚷地要求用他们手边的任何东西——通常就是一把柴刀，一根木材，甚至一把草——换一碗酒喝。哈子和尚用了大概一两元钱把他的四个军用水壶装得大满，用余钱买了一书包锅盔，就开始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出发前往农村的广大天地去了。峨边马边的农村准确说没有村，也没有农，彝胞们生活散居，播种方式还是刀耕火种，而且彝胞也没有很强的私有观念，基本上就是随便看中一匹山，然后就放一把火，撒下一把包谷种子之后就过自己的快活乐无边的生活去了，等到明年想起的时候再回来收获，其间不论是别的人，鸟，猴子，野猪要来掰点包谷吃都是悉听尊便，这种生产方式的不可靠性是可想而知的。所以大山里的彝胞的基本生活更依赖于汉人进山拉木料的货车。他们大抵在需要买点生活用品的时候就在山路边一站，等货车经过的时候招手即停，上车就自觉躺在木材堆里睡觉，到了目的地推几块木材跳下车，扛到镇上用木材换点油盐酱醋什么的，如果有多再换点酒喝，喝完地上躺一觉，再赶着进山的空车回家，如果货车还拉着点什么进山用的生活用品也只好敬谢不敏地笑纳一点。货车司机和彝胞们都对这种默认的交易方式颇为满意，这也是哈子和尚在山里镇上奔波的主要交通方式。哈子最开始在山里是自己到处转悠寻找兰花，但是后来发现这根本是个无效的操作，一天下来累得要死，根本就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兰花，还有被野兽追杀的危险。后来他发现了彝胞生活的生命线其实就是货车线路的时候，他就只随着货车线路去到彝胞的家里，直接看他们前院后院有没有像样的兰花可以交易就好。彝胞是很不合格的交易者，常常为一株毫无价值的兰花叫出天价，又转眼把一株贵重得多的春剑拱手送人。哈子带的烧刀子常常大派其用，既是交易的硬通货，还是交易成功的指示剂。每每看到彝胞开始双手乱摸，眼睛越来越直勾勾地看着他的酒壶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是交易快要成功的关键时刻了。如同峨边赵子龙一样七进七出之后，哈子的兰花交易大部分只停留到中低档的品种，利润有限得很，唯一几株比较像样准备带回成都的，藏在野外的时候又被其他嗅觉灵敏的淘宝者洗劫一空。哈子和尚痛定思痛，决心要一劳永逸地干一票大的。于是他开始象一个听风者一样收集彝胞们口中的神奇传说，寻找能找到天价兰花的线索。可惜他用来打开彝胞们的心房和嘴的烧刀子常常有些副作用，半入醉乡的彝胞们讲给他的民间传说更像是神话故事，哈子和尚在利润和传说的驱使下越来越深地进到大山，但是神奇的佛兰却像天边的云彩总在山的另一边。但是如同教科书告诉我们的，命运总会在关键时刻垂青有思想有干劲的开拓者。当某一天哈子和尚在大山瞎转悠的时候，一个老彝胞走近他用含混不清的汉话问他有没有水烟，哈子和尚谦卑地供上一只地摊上买的劣质香烟，并殷勤地打听附近有什么地方可以找到兰花。老彝胞舔了一口香烟然后丢到地上，悲天悯人地说这完全不是烟，至于兰花，我家里有的是，要多少有多少，说话的自信神气就好像王思聪谈到了钱。哈子听惯了这种大言炎炎，本来是不太当回事，但是正是日暮的时候，他的肚子不争气地唱起了歌，于是他就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老彝胞的盛情，走了几里山路来到了他的家。老彝胞的房子破得好像和多萝西一起遭遇过龙卷风，但是这在哈子眼里完全没有关系，因为他惊讶地发现老彝胞房子的前后真的种满了兰花，品种之多是他前所未见，其中自然就有一些不错的品种，而最让他惊喜的是在房角背阴处，竟然有一株颇似极品。他偷偷掏出他视为圣经的兰花图谱，验证了他自己的发现，然后按捺住狂喜的心情，跟进了老彝胞的家。然而老彝胞似乎突然阿尔茨默氏病发作，完全忘了让他来看兰花的事，哈子追问了两句，老彝胞突然就沉下脸来用彝语说了几句什么。哈子和尚虽然得过气功真传，但是很清楚自己还没有成仙，自然不会惹恼老彝胞来找死，于是默默掏出了酒壶。烧刀子的作用下老彝胞果然开朗了很多，虽然还是不谈兰花，却开始讲他年轻时候杀个人就往大山里一跑就了事的故事。老彝胞语法不准的汉话让哈子很难准确分辨他话中的真实成分，但是故事的内容还是很让他紧张，更让他心惊的却是老彝胞在故事讲到轩畅的时候用彝胞话向外喊了句什么，然后像猫一样跳进了一个阿米子。阿米子脸上也不知道是学卖碳翁满面尘灰烟土色还是享受了太多日光浴显得很黑，看不出到底多大年纪，但是动作的灵巧彰示不会太老。阿米子进来开始收拾柴火走进火灶似乎是要准备做饭的样子，老彝胞就朝着阿米子说了很长一段话，显然不仅仅是叫她把老腊肉烧熟一点不要吃了拉肚子那么简单，最糟的是说到中间阿米子突然朝哈子莞尔一笑，雪白的牙齿衬着她的黑脸让哈子的光头都黯然失色。哈子虽然对彝胞不是特别了解，但是毕竟生活在附近的城市多年，知道彝胞是有抢亲的风俗的，尽管一般是男抢女，但是像哈子这么玉树临风又有陶朱之风，再加上深山老林遇见个人不容易，也许老彝胞和阿米子也愿意破一次例。那天晚上虽然老彝胞拿出了放了多年的老腊肉，阿米子还不知道从哪里扯来一把野山椒，糙米居然烧得不是很生而且有锅巴，哈子还是很食不甘味。阿米子不太会说汉话，但是她一直不停围着哈子看，还不停伸手摸哈子的衣服，掐他的脸，感觉她随时会掰开他的嘴看看他的口牙和年轮，其间她还在门口用查尔瓦一掩方了一个便，回来就继续对哈子上下其手。哈子好不容易熬到了睡觉时分，在稻草加粗麻的床上哈子辗转反侧，在充分评估了是牺牲色相还是冒生命危险的利害关系后，哈子决定还是选择犯天底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连夜出逃。出逃当然是要带上极品兰花，这更添加了“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的悲凉气氛。慌不择路的哈子在大山中迷失，不禁如伍子胥在楚江痛哭，直到失去知觉入睡。醒来后虽然没有一夜白发，却遇到了芦中义士。然后小心翼翼捧着那盆极品兰花，一路飞奔地回到了成都。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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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哈子和尚就在崭新的世界势如破竹地不断获得声名和财富，但是他后来的故事却没有哪一个如之前这些深印我的脑中。若干年后我在美利坚的国土四处流落时，总会想起那个在峨边大山中漫游着寻找财富的少年。只有当我们逐渐老去的时候，才知道那种漫游带给我们的远不止浪漫和财富，还有磨练和成熟。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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