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6park.com
三纵沿平汉路西侧，太行山边缘向东北方向运动。自邯郸战役后，平汉线上的国民党军包括他收编的伪军集结在安阳到郑州一线，构筑工事并伺机袭扰解放区。三纵的行军路线和敌人的距离时近时远，而且大白天行军，敌人飞机来了也不躲避。一路上干部战士议论纷纷，不知刘司令员玩的是什么牌。 6park.com
“肯定是故意让敌人知道，吓他个屁滚尿流。” 6park.com
“刘司令员有锦囊妙计，相信上级没错。” 6park.com
黎明来到三旅，白丁问他上级的打算，黎明也没听到陈锡联透风。白丁分析道：“是佯攻安阳，调动郑州之敌北援，然后杀个回马枪，吃掉敌人援军”。然而过了安阳，部队还是一个劲儿地往北走，连赵保田都感觉莫名其妙。 6park.com
“他妈的，乌龟不出巢，这趟算白跑了。” 6park.com
“来个几百里武装大游行。锻炼锻炼队伍。” 6park.com
“前面就是邯郸了，莫非让我们在那里休息？” 6park.com
“我估摸着是和晋察冀的部队会合，准备打石家庄。”赵保田说。 6park.com
“安阳顺手牵羊不去打，打石家庄干什么?
练战士们的腿劲儿？”白丁骑在马上打瞌睡，他的头上嗡嗡罩着一圈小虫子。 6park.com
到了邯郸城南的马头地区，部队停下来休整。纵队清点部队人数后，发现各基层连队严重减员。不光战前请假的人员很多没回来，连日行军半道还跑了不少。纵队政治部一面加强做部队的思想工作，一面抽调干部到各地去找人。因为安置部队家属的事儿，黎明一直在和地方政府打交道，吴梦迟就让他顺便负责收拢离队人员。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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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6park.com
大三伏天，黎明东跑西颠半个来月，收拢了千把号人，带着他们回到马头镇。没想到营区空空荡荡，大部队走了，只有少数留守人员，刘行淹也在其中。黎明问刘行淹大部队到哪里去了？刘行淹回答：“不知道。好几天前的一个大早，天还没亮，纵队突然起床集合，刘司令员检阅了部队，讲了话，然后让大家做了些简单的伪装就全体出发了。临走时，吴政委特意让我留下来等你，但没交代去向，只说以后等通知。” 6park.com
黎明只好把队伍临时编组好，呆在原地干等。好在大部队走了，剩下不少东西，伙食开得不错，顿顿有肉吃。营区有广播，每天播送前线的消息，什么中原突围，苏中大捷等等，但没有晋冀鲁豫的情况。归队的战士们听到前方打得不错，都有些着急，天天问黎明啥时候走？一个叫兰安平的大个子对黎明说：“别等我们赶到，仗打完了，吃不上肉，连汤都喝不上。” 6park.com
兰安平原来在阎锡山部队里当过班长，枪打得很准。上党战役中被俘后，马上在平汉战役中立了功。他在战士中颇有些威信，有时说话排长都听。眼下正在争取入党，渴望在战斗中立功。听了他的话，黎明笑着答：“看你说的。打仗不是拿笤帚扫地，哪有那么快？担心担到了对门子。” 6park.com
第二天早上，黎明打了盆水正洗脸。刘行淹冲进院子，手里举着封信，激动地喊叫：“打开了，黎部长，打开了。” 6park.com
“是安阳还是石家庄？” 6park.com
“陇海路，徐州那边。” 6park.com
黎明大吃一惊，这得几百里开外呀？找出地图一看，不禁拍案叫绝，难怪人说刘伯承用兵神鬼莫测，一拳头下去就是国民党军的软肋，这个U型大弯子绕得值。看罢纵队来信，黎明马上集合队伍，告诉大家要赶到鲁西南归队。战士们听完后情绪高涨，马上整理行装，恨不能插翅飞到前线。 6park.com
黎明带着队伍沿平汉路东侧南下。北国秋日，天高云淡，风清气爽。一望无垠的大平原上麦子早已收割，取而代之的是成片的玉米和棉花，还有零星开着粉红色花朵的荞麦。三里一庄，五里一村，星罗棋布。点缀田野的各种树木疏密相间，桃李杏，苹果梨或者坐果或者已经成熟。路边的野草闲花也争相开放，到处五彩斑斓，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6park.com
更让人愉悦的是这块大平原已经全部是解放区。黎明他们的队伍虽然不大。但每路过一个村庄，都受到村民们的热烈欢迎。村头村尾是茶水站，部队休息马上有人送吃的。大饼干粮不算，还有瓜果蔬菜，花生大枣等等。左一声同志长，又一声同志短，还把一双又一双的新鞋硬往战士背包里塞。那些鞋子，做得非常结实。鞋底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麻线，找不到任何隙缝，敲起来蹦蹦响，鞋面子上还绣着“打倒蒋介石”，“保卫解放区”等字样。黎明最初还担心有人开小差，没想到大家一路高歌，轻轻松松走了百把里地。到了宿营地也不用操心，房屋干净，床铺整齐，连洗脸洗脚水都现成。 6park.com
收拾停当，黎明照例到各院落巡查。他到了村头，见一老头靠着石头磨盘歇息，七八个战士围着他聊天，就凑过去问：“老人家，打那边来呀？” 6park.com
“南边。给部队送了粮，往家去。” 6park.com
“哦，刚从前线下来。那边打怎么样？” 6park.com
“打败了。” 6park.com
“谁打败谁了？” 6park.com
“我们打败了。到处是死人，伤员哭的喊的。国民党在后面打炮，我们在前面跑，跑都跑不赢。”老头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6park.com
黎明又问：“老人家，是你听说还是亲眼看见？” 6park.com
“啷个不是亲眼看见？当时俺在野鸡岗。” 6park.com
“知道是那个部队吗？” 6park.com
“陈锡联的兵。” 6park.com
黎明松了口气，继续闲聊几句后，就招呼大家回去睡觉：“明天还要赶路”。 6park.com
回到屋里，有战士显得担心，黎明轻松地给大家排解：“老头儿是昏了头。你们想想，三纵是晋冀鲁豫的头号主力，那有一上来先把头号主力打垮了的道理？说别人我还可以考虑。” 6park.com
然而，第二天行军，部队情绪还是受到影响。队伍中没人主动唱歌了，就是黎明起个头，大家也跟得懒洋洋。每过一个村庄，总有人找到路边的老百姓讯问前方的情况，回答也总是千篇一律：“好，好，都打得好。”问了等于白问。 6park.com
中午休息时，黎明他们碰上几个刚从前方回来的民工。听说黎明他们要往前线赶，这些民工先是勉强笑笑，然后摇摇头不再言语。只有你把他逼急了才说一句：“别问俺，俺啥也不知道。”搞得人满腹狐疑。 6park.com
快到黄昏时，见一民兵队长，神神秘秘老半天，最后干脆挥挥手说：“别问了，回去吧，反正是没希望了。”问他怎么个没希望了，又不明说，结果是整个队伍变得人心惶惶。 6park.com
黎明忽然想起鲁迅先生的《捣鬼心传》: “小说上的描摹鬼相，虽然竭力，也都不足以惊人，我觉得最可怕的还是晋人所记的脸无五官，浑沦如鸡蛋的山中厉鬼。” 眼下这种不确切的消息就是“浑沦得莫名其妙”，比确切的坏消息更加动摇军心。这回到了宿营地，所有人都显得疲惫不堪。兰安平把背包往床上一扔，饭不吃，脚不洗，倒头便睡。别人推他，说村里有不少刚从前线回来的人，还不去打听打听。他不耐烦地回答：“瞎鸡巴想什么？上级叫上哪儿，咱当兵的跟着走就是了。” 6park.com
第三天，黎明感觉有点控制不住队伍了。这一天首次出现了不辞而别的逃兵。其中一个是参加过抗战的老兵，还有三五个新兵。行军途中，战士们经常三三两两，交头接耳，个个面色焦虑，整个队列形散神乱，拖拖拉拉好几里地。黎明几次被迫停止行军，整顿队伍，给大家讲形势，鼓干劲儿，但效果甚微，大多数人蔫不拉叽，眼中始终透着怀疑。更糟糕的是战士之间的交流明显躲着黎明和其他带队干部。只要黎明等干部过去，他们马上停住话头，斜着眼睛盯人。谣言如同瘟疫蔓延。 6park.com
当天晚上，黎明把刘行淹等干部召集在一起开了个小会，要大家长个心眼。刘行淹有点沉不住气：“会不会有人打黑枪？” 6park.com
“那倒不至于。革命嘛，最起码的一条就是相信群众。明天我们不骑马，分头下到战士中间去，和大家边走边聊。只有了解部队的情绪，才能对症下药。”黎明说。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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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6park.com
黎明好歹控制住了开小差的现象，把队伍带到了黄河边。他让刘行淹等人掌握部队，自己到渡口联系船只。 6park.com
天色有点阴，好像要下雨。在通往渡口的路上有两支相向运动的队伍。一支往前走，基本由支前民工组成，另一支则从渡口方向过来，有民工，有伤员，也有一些拖儿带女的老百姓。他们彼此距离很近，马车，驴车，独轮车，人交错逆行，次序井然，好像两条没有完全卡缝的齿链缓慢地反向绞动。队伍中很少有人说话，也似乎很少有人东张西望，黎明感觉每个人的脸都神情漠然。到了河边，黎明见水面宽阔，浑浊的河水波翻浪卷，河中央有不少船只来回摆渡。再看对岸，烟色苍茫，就听到远处传来的隐隐炮声。 6park.com
黎明找到渡河指挥部，那儿屋子很小，人很多，他是硬挤了进去。还好，进去后一眼瞧见了老熟人赵志一。赵志一是指挥部的临时负责人，他听到黎明找船，马上说：“没问题。我还有几条备用的船，只要你们一到，马上可以过去。” 6park.com
“前方打得怎么样？”黎明问。 6park.com
赵志一顺手塞给黎明一张纸：“这是野战军的最新战报，自己看。” 6park.com
“打得不错。我军陇海路大捷。”黎明展开战报，长舒了一口气，心说我这支队伍不会垮了。 6park.com
“好像七纵打得好，一纵也行。”赵志一插了一句。 6park.com
“三纵呢？”黎明急切地问。 6park.com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过了河你就知道了。不过，总的来说是赚多赔少。” 6park.com
正在这时，就见通讯员小刘气喘吁吁跑进来报告： “黎部长，快找人，找部队。兰安平一伙人要叛变。” 6park.com
黎明的脑袋当即大了一圈：“刘行淹呢？其他干部在那里？”。 6park.com
“他们被缠住了。刘同志让你别自个儿回去，他们都有枪。” 6park.com
“要不要帮助？我这里有一个连可以马上抽调。不够？周围还有其他部队。”赵志一关切地问。 6park.com
“不行。”黎明让脑子冷静下来，飞速地把各种可能预演了一遍，然后说：“我了解他们，大多数只是没信心，不会叛变。毕竟和平了这么久，思想转不过弯很平常。现在带人带枪过去只会火上浇油，把乱子闹得更大，还是我自己去好些。共产党没啥见不得群众的。”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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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6park.com
现场远比黎明想象的混乱。千把人乱哄哄地聚集在野外的荒地上，东一团，西一堆，彼此推攘，争执，吵闹，对骂，个个脸红脖子粗，有几个还噼噼啪啪动了拳头。一些个游兵散勇站在边上，柱着枪，嘻嘻哈哈看热闹。刘行淹等几个干部被人群分隔开，显得徒劳而又精疲力竭。 6park.com
兰安平上前一把抓住刘行淹的领口，凶神恶煞地吼叫：“好狗不挡道，你小子赶快给我滚。大路不通走小路，我们回家照样闹革命。” 6park.com
“同志们，你们听我说......，”刘行淹想说什么还没说，其他几个人就跟着起轰。 “兰大个儿说得对，送死也要死在家门口。”  6park.com
“刘同志，这没你啥事儿。叫黎明出来，让他说几句。” 6park.com
“算了吧，姓黎的脚底抹油了，就你们几个犯混，死拦着俺们干啥？” 6park.com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刘同志，俺们山不转水转，以后有的是见面机会。” 6park.com
还有人在旁边捶边鼓，慢悠悠地说：“刘同志，你们负你们的责任，我们回我们的家。黎部长说过：干革命靠的是自愿，只有国民党才死乞白赖抓壮丁。要我说大家最好井水不犯河水。愿意跟你们走的留下，不愿意的大家各奔东西，谁也不欠谁。” 6park.com
“嗯，这话在理儿，可以上玉帝老子那儿打官司。” 6park.com
黎明下马，甩开缰绳，大步跨过去，声音不高但中气十足地吼道：“兰安平，你疯了吗？想当反革命？” 6park.com
“刷”，四五支枪口对准黎明，吓得他身后的通讯员，警卫员也双双端起枪，大声喊：“干啥？想造反吗？”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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