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6park.com
刘行淹本来狼狈不堪，看见黎明就像看见救星，他憋足劲儿大声喊：“你们说首长跑了，首长现在回来了，有话当面和首长说。” 6park.com
兰安平见黎明没带更多的人，放开刘行淹，挥手让身后那帮人把枪放下，走到黎明面前，黑煞个脸说: “我们不是反革命。黎部长，主力垮了，过黄河等于送死，我们就想回家。你要同意，那就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守在家门口照样闹革命。”他的眼睛好像藏着两条火蛇，冲着黎明燎信子。 6park.com
好几个声音一起呼应：“革命不是犯傻，过河等于完蛋。” 6park.com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劈材。就是陈锡联来也不去。” 6park.com
“拿起枪，保家乡，不是过河保山东。山东和我们屁关系没有。” 6park.com
“对，不过黄河，坚决不能过黄河。” 6park.com
“兰安平同志，我不同意你们的要求。”黎明冷冰冰地说。 6park.com
兰安平冲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嘿嘿怪笑：“黎部长，我们尊重你。你是老首长嘛，对不对呀。”他转过头对身后喊叫，立刻招来一阵呼哨：“对，对，给脸不要脸，那就抓破脸。” 6park.com
刘行淹站到黎明身后，悄悄问小刘：“首长带来几个连？”他的身体簌簌发抖。 6park.com
黎明没接兰安平的茬，他高举手中的最新战报大声说：“谁说主力垮了？同志们，这是最新的野战军战报。我给大家念念：陇海路大捷。我军自八月初腰斩陇海线，连克砀山、兰封、杨集、柳河集、杞县、通许，基本歼灭敌整编五十五师一八一旅。” 6park.com
“放屁。”兰安平试图抓过黎明手中的战报，但没有成功。“战报都是假的，为了宣传骗人。同志们，我们这几天听了多少消息？冀南部队垮了，三纵大部被消灭，刘司令员负了重伤，陈毅逃往河北。” 6park.com
“蒋匪有飞机，大炮，谁也挡不住。山东丢了，邯郸也快完了。”他旁边有人跟着叫嚷。 6park.com
“胡说八道。我们要吃了这么大亏，黄河边上会这么安静？”黎明笑了起来，他对众人说：“大家看看通往黄河渡口的大道，多少人，秩序一点不乱，像个崩溃的样子吗？” 6park.com
“姓黎的，你是纵队宣传部长，当然要替共产党说话。骗我们过河，当兵的前面没人挡枪子。”兰安平伸手又想抓黎明的衣领。 6park.com
 “啪”黎明勃然大怒，他挡开兰安平的手，反手扇了对方一个脆响的耳光:
“兰安平，你少张狂。这儿还是解放区，共产党的天下。你说，哪家子共产党要你在前面挡枪子？” 6park.com
“你他妈的打人？”兰安平捂着脸要冲上来，被他身边的几个人拉住。他又蹦又跳，破口大骂:“姓黎的，有种你别跑，老子今天豁出去了，不打断你的腿我不姓兰。” 6park.com
“你散布谣言，制造事端，扰乱军心。按律按法，老子有权就地枪毙你。”黎明说话声音依旧不高，但充满震慑。兰安平身后几个人的腿脚不由自主地闪了闪。 6park.com
“是你共产党造谣还是我造谣？大家有鼻子、有眼睛、有耳朵。你就说破天也糊弄不了人。”兰安平声嘶力竭地嚷嚷。 6park.com
这时候，散开的人群已经全部集中到黎明跟前，没有任何人带着稀稀拉拉的表情，他们的目光紧盯着黎明，不管是期盼、怀疑还是心存敌意。黎明退后一步，站到一个小土坎上，提高嗓音喊道：“同志们，现在我们有两样消息:
一样是他兰安平说的，说我们打了败仗，吃了大亏，简直天都要塌了。一样是野战军的战报，也就是党的正式通报，说我们消灭了敌人，取得了伟大胜利。两样消息互相矛盾，互相抵触，就像两个人当着我们的面在打架，分不清谁对谁错。他兰安平提出了一个问题：就是我们到底应该相信党的通报？还是相信传言？ 6park.com
今天，我没有功夫去逐条细缕，弄清那些说法是事实，那些说法是谣言，因为这都是老太婆的麻线团子，短时间内扯不清楚。好在很多人砍过树，懂得砍树要砍倒树干，而不是撕扯那些分枝叶子。解决问题也一样，首先要找出问题的关键。我们的关键在哪里？要我说，就是看看党，共产党，过去是否欺骗过大家？同志们，你们有多少人经历过抗战或土改? 有多少人来自老根据地或新解放区？有多少人是三八五旅的老兵或刚参加的部队？今天站在黄河边，请你们对着黄河水扪心自问？共产党对你们说的那句话没有兑现?
” 6park.com
每个人都死盯着黎明，似乎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6park.com
“相信党不是一句空话，是从过去的经验判断将来的可能，是从春天下种时的天气，水土肥料等等判断秋后的收成。贫瘠的土地收不到好庄稼。如果共产党昨天没有欺骗你们，那么你们凭什么认为共产党今天就会欺骗大家？如果你们一开始就不相信共产党，那么你们为什么要参加我们的部队，心甘情愿去给共产党打天下？” 6park.com
全场还是没有人说话，但兰安平的头开始低下去，腰也开始有点弯。他的几个哥们儿倒提着枪把，惶恐地望着周围越来越敌视自己的眼睛。 6park.com
“兰安平同志，对此你应该感受更深吧？你是上党战役解放的战士，家乡是老根据地，已经搞完土改，也给你家分了房子分了地吧？你当着大伙儿说说：党的俘虏政策，土地政策，那一条骗了你兰安平？” 6park.com
兰安平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周围的战士纷纷嚷嚷：“对呀，一路上老百姓都欢迎我们，不就因为大家相信共产党吗？” 6park.com
“安平，你不是说还要争取入党吗？共产党员还有个不相信共产党的理？” 6park.com
“黎部长，你说怎么办吧？我们跟着你过黄河。” 6park.com
“怕死就不革命，胆小鬼统统滚回去。” 6park.com
“不是胆小，他们是想搞垮部队，是反革命，国民党特务。” 6park.com
“不知好歹，良心叫狗啃了。” 6park.com
“狗日的，还不赶快把枪放下。” 6park.com
“黎部长，下命令吧，把几个狗日的抓起来，枪毙。” 6park.com
部队的情绪完全被扭转过来。兰安平哭了：“黎部长，你毙了我吧，我不是人哪。”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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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6park.com
黎明带着队伍过了黄河，在荷泽一带找到了三纵的部队。他把带来的人员交给了纵队的后方机关，自己去找纵队部。中午他和警卫员小张，通讯员小刘在纵队医院吃过饭，出来时见几个伤员站在门口聊天，旁边一个头部缠着绷带，坐在石头上谁也不理，就两个眼睛直直发呆。黎明见天上已经落雨点，就顺口劝了句：“大家回屋吧，小心伤口淋雨会感染。” 6park.com
旁人还没说话，头上裹着绷带那位吊着眼睛蹬了黎明一眼，然后硬帮帮地甩出一句话：“管逑你屁事。”转头不再搭理黎明。 6park.com
“首长别介意，他是打民权时受的伤。”旁边一个伤员见黎明身后跟着警卫员，通讯员，知道是当官的，赶忙过来解释。 6park.com
“怎么,
民权打得不好？”黎明问。 6park.com
“嗯，嗯，这个…。”几个伤员发现黎明什么都不知道，不知该如何回答。 6park.com
 “打得好个屁。”头上裹伤的那位突然眼中冒绿光：“当官的就知道瞎指挥，让部队冲啊冲，把人打死了算。” 6park.com
“啊，上级就没讲个战术？” 6park.com
“屁的个战术，大呼隆。我们登上城后，支援的火力就中断了，根本压不住敌人，就是我们几十个人在城楼上和敌人拼手榴弹，其他人都他妈没影了。”他的情绪异常激动，脸红脖子粗地挥舞胳膊，眼噙泪水，口吐白沫。 6park.com
“他是登城部队的一个排长，全排都牺牲了，就他一个跑了回来。”其他伤员小声对黎明说。 6park.com
“登城上去多少人？”黎明问。 6park.com
“有好几次，他那次恐怕得有一个连。” 6park.com
“回来多少人？” 6park.com
“……。” 6park.com
“炮也不打，云梯也断了，后续部队不上来。枪打坏了，子弹打光了，手榴弹没有了，最后大家通通死光。狗日的，赵保田，我日你祖宗，都他妈的是怕死鬼，躲在后面装孙子。”排长炮口横开，其他伤员连忙拉拉他的衣襟。 6park.com
“放开，拉你个逑？老子在阎王跟前都晃悠过了，怕逑他当官的？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老子照样骂。他妈的，开战前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我们集中优势兵力，优势火力，十个打一个，一人还不够放一枪。狗日的，在城楼上是敌人集中优势兵力、优势火力打我们。四面八方全是敌人，十个照着我们一个打。” 6park.com
“你叫什么名字？是那个部队的？”黎明问。 6park.com
“他妈的，要告老子的状？看看你，连胡子茬都没有，会唱小白脸吗？”排长冲过来，指着黎明的鼻子尖嚷嚷：“你马上去报告，不去是他妈的孙子。你告诉赵保田，陈锡联：老子是七团三营的高得贵，站得直，腰不弯，点名骂的就是他们两个王八蛋。王八蛋的，除了会钻山沟打游击，啥也不懂。共产党真他妈瞎了眼，弄这么两个宝贝当司令、当旅长，让小兵蛋子白送死，打他妈个屁的仗。” 6park.com
几个医生护士跑过来，把高得贵弄走。其他几个伤员鄙夷地望了黎明一眼，也跟着离开。黎明上马对小刘小张说：“先去七团”。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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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6park.com
到了三旅七团团部门口，正好团参谋长苏然低着脑袋出来，黎明招呼道：“苏大个子，怎么回事儿呀？听说七团出了点岔子？” 6park.com
“哦，是黎部长。”苏然抬起头看了黎明一眼，面无表情，转头对着里屋喊了一声：“罗政委，黎部长来了。”然后低着头匆匆离开。 6park.com
屋内光线不太好，进门的一张桌子上铺着地图，几个团干部和参谋围在桌边讨论。罗志远独自缩在角落里。他似乎没有听见苏然的招呼，直到黎明进屋才赶紧起身。黎明走过去，顺手拉过一张条凳塞到屁股下面，正对着罗志远。参谋端来一缸子热茶，黎明接过茶缸呷了一口，问罗志远： 6park.com
“小罗，我来这里想了解些情况。七团这次打民权究竟怎么回事？” 6park.com
罗志远神情有些恍惚，他的目光先瞟瞟黎明，又游移到窗外；想坐下，又觉得不妥，好半天才蠕动着嘴唇说：“首长，我，我，”接着揉揉鼻子，声音变得沙哑:“汇报一下民权战斗的经过。八月初，我团奉上级命令参加陇海路破击战役。首要任务是在旅首长指挥下，配合兄弟部队袭取民权县城。接受任务后，团长杨，杨……,”突然双手捂住眼睛。就在黎明莫名其妙之际，罗志远歇斯底里喊叫起来：“黎教员，小杨，杨永年他牺牲了。”然后就是山洪爆发般地痛哭。 6park.com
黎明大吃一惊。他知道罗志远在整个抗战期间一直和小杨搭档，俩人同吃一锅饭，同盖一床被窝，出生入死，感情堪比孪生兄弟。抗战结束后，杨永年到九团当团长，罗志远到七团当政委。旅长赵保田深知这哥俩是羊肉炖萝卜，缺一不可，坚持把两人调到了一起。没想到内战爆发后的头一仗就把羊肉报销了，这个汤以后怎么炖？ 6park.com
“罗志远同志，你是团政委，不是普通战士。”看见团部其他同志的愕然目光，黎明严厉地说：“像个老太婆哭哭啼啼成个什么样子？仗打得不好要总结经验，接受教训。哭能把牺牲的同志哭回来吗?
眼泪吓不跑敌人，却要毁了全团的士气。” 6park.com
罗志远强忍住伤心，坐下来，抹抹眼角的泪水说：“黎部长，你说得对，都怪我。不知怎么的，见到你就想起了当年在侯马。你给我们上文化课，给我们改错字。” 6park.com
“是啊，小骡子，记得你说过我是国民党特务。”黎明微微一笑。 6park.com
“还有小妮子，小杨穿着‘龙袍’在她面前晃悠。小妮子，哦，不，竺青同志咯咯笑，小杨甩着手，甩……,”罗志远的喉头又有些哽咽。不过他很快忍住，不再说一句话。 6park.com
黎明拿过茶缸，递给罗志远。罗志远接过去，端着，不喝，和黎明面对面地坐着，像块黑铁疙瘩。 6park.com
“这样吧，我先去下面看看。”黎明站起身，对屋里的其他人说：“你们协助罗政委搞个材料，简单点儿，等会儿我回来拿。” 6park.com
黎明去了损失最大的三营，找到几个营连干部。这些人要么唉声叹气，要么阴阳怪气，要么干脆和他在医院碰到的排长一样，什么难听骂什么。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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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主:mingxiaot于2020_12_03 9:56:16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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