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千里跃进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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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6park.com
“把狗日的抓回来，枪毙。”赵保田捶床大怒。 6park.com
“怎么回事儿？是不是搞错了？”黎明问。 6park.com
“这儿是他留下的一封信。”白丁把信交给黎明。 6park.com
黎明打开一看，见上面写到： 6park.com
“各位首长，同志们； 6park.com
我想继续革命，但觉得自己实在提不起来。只想找个清静地方，安安心心过日子，辜负了党和人民的期望。我保证：今后一不当叛徒，二不做对不起革命的事，就当个平常老百姓。 6park.com
祝革命早日成功。 6park.com
姚北山” 6park.com
没有年月日。黎明把信递给赵保田，赵保田看完一声不吭。 6park.com
黎明站起身，缓缓走到窗前，凝望着窗外的夜色，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对大家说：“同志们，革命队伍不缺少一粒砂子。”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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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6park.com
河汉灿烂，斗转星移。 6park.com
黎明披着一件棉大衣，独自走在鲁西南的田野上。积雪逐渐消融，淡薄的虚雾笼罩着村庄，树，鱼塘和沟渠。泥泞的土块垒迟滞了黎明的脚步，让他黑色的身影苦涩地划过深蓝色的天空。他来到一块田垄边停下，一脚踏在地头歪倒的耧车断柄上。耧车是过去的播种农具，但黎明脚下的那一架已经严重破损，耧斗裂开，横桄朽烂，明显是被人抛弃在那里。熬过寒冷的冬小麦虽然稀疏，但眼看就要分蘖，给广柔而萧条的北方平原带来艰辛而顽强的生机。黎明一手叉腰，一手托着下巴，冷峻地望着东方初升的太白星。 6park.com
过了好一会儿，白丁找到黎明，点燃一支烟递过去，指着太白星下的一处黝黑的庄落说：“新华社的人都在那儿。” 6park.com
黎明接过烟，掐灭火星，用手指轻轻地捏揉烟卷。 6park.com
白丁蹲在地头，继续说：“坦白说，黎明，以前我有点妒嫉你，现在我很同情。” 6park.com
黎明粗鲁地说：“还是去同情你的姚北山吧。要是被抓住，他会被枪毙。” 6park.com
白丁满不在乎，很享受地吸了一大口烟，吐出来，然后说：“谁顾得上抓他？何况，我们，包括你、赵保田，根本就害怕抓到他。” 6park.com
“他怎么这么蠢？”黎明有点恨其不争。 6park.com
“他不蠢，只是感情过不去。知道那个宋国富是什么人吗？是他的内弟。他媳妇娘死得早，后娘又不好，姐弟俩一直是相依为命，感情很好。” 6park.com
“怪不得在大冉庄，他后来跟疯了似的。”
黎明长叹一口气，然后硬梆梆地杵着问：“你狗日的怎么不找老婆？” 6park.com
白丁一愣，打起哈哈：“要找也得找个丑八怪。” 6park.com
“算了，我看你也是心头有个坎。” 6park.com
“点上烟卷吧，光闻闻有个什么劲儿。”白丁扯了个淡，没有马上回答。 6park.com
“这你就不懂了。烟叶有股子清香，如同山间隐士，藏而不露谓之‘鲜’。点燃了，烟熏火燎的，除了刺鼻呛肺管，反而没味道了。”黎明说。 6park.com
白丁过了老半天才说：“我是想明白了，不能把‘生死’的担子推到一个女人的肩上。” 6park.com
太白星斜挂在半空中，流苏般地晨曦在幽深的夜幕中缥缈飞舞。黎明把捏得有点散架的烟卷放在鼻子下面狠嗅一口，转脸对白丁苦笑道：“这就是我们充英雄的结果。其实，我们都很胆小，都害怕承担自己的责任。” 6park.com
白丁面无表情地：“难道还有其他办法？这是革命，我的同志。在革命的洪流中，管你胆小也好，充英雄也好，都随着物竞天择的陀螺转。要么运气好点，做时代的弄潮儿，要么运气差些，被时代所吞没，没有啥自觉或不自觉的问题，也就无所谓责任不责任。反正我不会去做姚北山。” 6park.com
“这叫啥话?
人又不是冷冰冰的物理机器，人是感情动物。” 6park.com
“感情这个东西就是围棋中的弃子，在战争中该丢就得赶快丢掉。” 6park.com
“看你说得，弃一子容易，弃十几，二十子那就难了。”黎明有点伤感。 6park.com
不久，晋冀鲁豫野战军二出陇海线，一部在王官寨吃了大亏，被国民党军消灭一个团，团长牺牲。整个情况和大冉庄非常相似，都是小部队先打进村寨，国民党军反包围，我们又大包围了国民党军，只可惜陷在村寨内的部队没能等到援军。战后，国民党在开封召开盛大庆功会，该部则受到中央军委严厉地通报批评，这是解放军在整个解放战争中罕见的成团建制部队被歼战例。黎明在后怕之余，多少理解了姚北山的内心苦衷。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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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6park.com
国民党军第二快速纵队覆灭后，几百台车东倒西歪排在野地里，有的还在燃烧冒烟。黎明和白丁骑马来到战场，看着这番景象，面上目瞪口呆，心里却很惬意。 6park.com
在他们经过的路边，甩着一辆大卡车，十来个战士围着一个国民党俘虏在那儿修车，还有人坐在驾驶室里摆弄。也不知谁胡乱扔了个烟头，“噗”地引燃了地面的漏油，火苗“嗖嗖”往卡车方向延伸，吓得车周围的人四处乱窜。就在这时，黎明听到一阵慌乱地喊叫，原来车门口倒挂着一个女兵。女兵本来在驾驶室内，见周围起火慌忙跳车，不想一只脚绊在车框子上了。黎明还没反应过来，白丁已经跳下马，跑过去把她弄了下来。几个人退到安全地带后，车上的汽油筒轰隆一声爆炸了。一股浓烟，直冲云霄，到了半空才慢慢散开，圆圆的一堆，越扩越大，变成一团不大不小的蘑菇云。 6park.com
“没想到，”黎明说：“车出了事故还挺吓人。”回头一看有些意外，白丁抱住的居然是何静文。 6park.com
白丁和何静文也觉得尴尬，两人默默撒开手，互相转背过身体。 6park.com
“小何，你怎么会在这儿？”黎明问。 6park.com
“哦，野司政治部听说你们打了大胜仗，就找到韩主任，叫他给我们弄辆车，方便宣传队到处跑。韩主任挺干脆，让我们自己去战场上挑，挑到那辆算那辆。”何静文很高兴黎明搭腔，因为尴尬得到了解脱。 6park.com
但白丁依旧尴尬，所以黎明笑着把话头冲他身上引：“幸亏白丁同志跑得快，要不我还没法向野司交代。” 6park.com
“有啥交代不交代的? 是我看着汽车新鲜，想上去瞅瞅，怪谁呢？”何静文爽快地答。 6park.com
“龙，龙主任，他还好？”白丁舌头有些打结。 6park.com
“你们不是见过面吗？上次英模会。”何静文的话中带点少见多怪的口吻，然后不再搭理白丁，转头又继续和黎明搭讪：“黎科长，你进步很大呀，都成了三旅的当家人了。” 6park.com
“也多亏白主任的帮助，他是老三旅的地头蛇嘛。”黎明说。 6park.com
何静文瞟都没瞟白丁一眼，还是对黎明说：“也别忘了我们宣传队，什么时候来指导指导工作? 黎政委是懂行的人。” 6park.com
黎明说：“那里那里，白主任在北平读过书，见过大世面。” 6park.com
“我去你的。”白丁翻翻白眼，低声骂了黎明一句，然后拱手抱拳对何静文“嘿，嘿”干笑两声：“对不起，我还有事，你们慢慢聊，先走一步。”跳上马离开。 6park.com
“白丁---同志，他是不是有点生气？”何静文问黎明。 6park.com
“他就这么个人，做事颠三倒四的。” 黎明答：“不过，人家救了你的命，多少应该说几句。” 6park.com
“他的事儿何必着急，以后有的是机会。”何静文抿着嘴唇说，然后莞尔一笑，问：“我倒想知道，你和竺青同志究竟唱的是那一出？” 6park.com
“什么那一出？”黎明莫名其妙。 6park.com
“听老龙说，竺青向野司打了请调报告，想离开晋冀鲁豫。”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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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6park.com
黎明脑袋好像挨了一闷棒，半天没回过神来。他面前的卡车已经看不见火苗，浓烟也逐渐消散，露出了高温炸碎的车窗玻璃；烧得蜷曲的车身铁条和烧焦的木板。空气中弥漫着燃烧的胶皮怪味。 6park.com
另一辆卡车冲他们开过来。车厢内坐满了人，男的女的都有，个个兴高采烈，手中摇晃着彩旗，唱着“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6park.com
卡车到了黎明和何静文身边，驾驶员伸出头来冲着他俩喊道：“快上来呀，同志，兜兜风凉快。” 6park.com
何静文失声喊道：“这不是抗大的孙大头吗？他们也来打秋风？” 6park.com
黎明好像不关心车上坐了些什么人，就摆出一副洒脱相：“好啊，大家都可以挑辆车开，我也去试试。”说完上马，奔向停在地面的长串车队。 6park.com
黎明在上党战役结束后摆弄过车，知道油门，刹车，方向盘什么的个大概。当时部队马上要向平汉线转移，他也就上车开了个把小时。现在，瞅见了一辆吉普车，还挂着车钥匙，他马上爬了进去。警卫员小刘想阻止，喊了声：“首长---，”黎明马上堵嘴说：“你也坐上来试试？” 6park.com
小刘憨厚地笑笑，摇摇头。黎明挂档，一脚狠踩油门，吉普车“轰”的一声，从地面跳将起来，然后“呼”地飙了出去，急得小刘在后面大嚷：“首长，小心。” 6park.com
黎明开着车在空地上发了几圈神经，发现自己似乎可以控制车辆了，顿时乐不可支。他摇摇晃晃上了路，照着刚到战场的吴梦迟和韩枫等人就冲了过去。边冲边惊呼：“小心，刹不住车。”话音未落，吉普车从吴梦迟身边嚓过去，差点吓惊他的坐骑。 6park.com
“混账，瞎胡闹， 无组织无纪律。查出是谁，马上处分。”吴梦迟勃然大怒。 6park.com
韩枫也骂道：“狗日的黎明，胆子忒大。等摔个头破血流，看你哭着喊着叫娘去。” 6park.com
何静文款款过来，悠哉地对韩枫说：“吴政委，韩主任，蒋光头真够给咱贴心的，送来的都是好东西。黎政委虽说读过几天书，其实和大家一样，也是山沟沟里出来的土包子，没开过几次洋荤。四个轱辘到底比四条腿舒适，跑得快。现在他学会了人驾车，将来没准会车驾人呢。” 6park.com
“什么人驾车，车驾人的？乱七八糟。我问你，你们宣传队的车搞好了吗？”韩枫对小何瞪眼睛。 6park.com
“报告首长，刚搞好一辆，又爆炸了。”何静文立正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6park.com
吴梦迟望着远处余烟未尽的残破卡车，咕噜一句：“乱弹琴，还不赶快再去找。耽误了今晚的慰问演出，拿你是问。” 6park.com
何静文浅浅一笑，随随便便甩手走开。吴梦迟摇摇头，哼了一声：“女人，这个女人。” 6park.com
“姓黎的这小子，真有些鬼名堂。”韩枫望着黎明的吉普车在原野上乱窜，羡慕地对吴梦迟说：“老子去把他揪下来，让他教，我们也要过过瘾。” 6park.com
吴梦迟咆哮道：“韩枫同志，你是纵队政治部主任，他是瞎鸡巴的小旅政委，摔死你，我脱不了干系。摔死他活该。”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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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6park.com
黎明看见路前方有一头牛，慌忙转弯却没把住方向盘。他的车头朝左边一歪，直端端的朝路边的斜坡滑去，只听砰咚一声，车跌下了岩坎，倒扣在坡下的田地里。他想爬出来，但身体被卡在驾驶位上动不了。 6park.com
忽然，竺青来到车窗前，轻轻问：“你开车，也不带人。” 6park.com
黎明奇怪地问：“你不是要走吗？” 6park.com
“谁说的？消息传得真快。” 6park.com
“我嗓子发干，有水吗？” 6park.com
竺青拿起水壶朝他嘴里倒些液体，黎明感到喉头一热。 6park.com
“青竹叶子温酒？” 6park.com
竺青颌首微笑，仿佛莲座观音手拈净瓶。 6park.com
“别走。”黎明猛地伸手要抓住竺青，却抓住了白丁。 6park.com
“嘿嘿，怕死了？”白丁哈哈笑道：“老子就该让你死在车里。” 6park.com
“竺青，她去哪儿了？”黎明急切地问。 6park.com
“竺青？”白丁莫名其妙，朝周围看看：“摔昏头了吧？这儿哪有她的鬼影子？” 6park.com
“把老子弄出来，算我欠你的。”黎明哼哼道。 6park.com
白丁招呼来几个战士，七拖八拽，把黎明从车里拉了出来。 6park.com
黎明除了一点皮肉擦伤，没有伤筋动骨。他站坡坎上，抻抻衣角，对白丁说：“给我一只烟。” 6park.com
“你又不抽，给你浪费。”白丁压根儿没搭理黎明，继续指挥战士和当地农民把车翻了过来。 6park.com
“谢谢。你救了何静文，又救了我，以后去干医院吧，那儿有护士。九分区的张文清就找了个小护士。”黎明貌似正儿八经。 6park.com
白丁抬头看看黎明，鄙夷地说：“哦，翻辆车也能转变观念? 脑袋瓜冲下，悟出的都是土，连开玩笑都这么俗气。” 6park.com
两架国民党的飞机缓缓掠过已成过去的战场，哀恸地扫射了几梭子子弹，但几乎无人理睬。人们开着汽车，拖着炮，还赶着更多的骡马大车，活蹦乱跳地从第二快速纵队的乱葬场溢出，分流到四面八方。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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