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6park.com
“这位是川西区党委副书记赖心发同志。” 6park.com
韩枫在会议室对着川东区党委的干部介绍：“他明天下武汉，去北京开会。我特意把他请来，给大家吹吹风，一股从西南局吹来的风。” 6park.com
赖心发的年纪比黎明大不了两岁，但参加革命的年头却早很多。他的头发已经略微花白，脸色铜棕带黑、皮肤如同砂轮般粗糙；脸型极其瘦削，虽然额上有几丝皱纹，但好像除了骨头就是筋，没有丝毫松弛的感觉。他的衣服是带补丁又洗得发白的灰色土棉布中山装，鞋是褪色圆口黑布鞋。这身打扮和满屋子衣着笔挺，棱角分明的川东干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好像在精致的大洋房中供着一罐年代久远的拙朴陶具。 6park.com
“韩书记，我代表不了西南局。”赖心发挥挥手，谦虚地：“只能给大家介绍一下川西土改的情况。最近在西南局的会议上，小平同志还特意表扬了我们的李政委。” 6park.com
李政委就是中共西南局副书记、川西区党委第一书记李井泉。 6park.com
“谢书记怎么没来？”黎明小声问身边的张文清，张文清嘘了一声叫他别说话。 6park.com
“我离开成都前，李政委专门和我谈过话。他认为川西土改的主要经验就是按照小平同志的指示：‘明确依靠贫雇农，团结中农，中立富农，把斗争锋芒对准地主。’在农村，我们特别重视成立农民协会，鼓励他们在清匪反霸、减租退押、土地改革的斗争中发展和壮大。强调贫雇农当家，掌握农民协会的领导权。在建立农村基层政权时，我们也注意把斗争性坚决的群众骨干吸收进乡村领导班子。” 6park.com
“川西土改的具体政策如何掌握？群众起来以后，有没有过激行为？有没有吊打地主？有没有使用肉刑？”张文清问。 6park.com
“李政委说过：任何大的群众运动都会有一些过火的行为，这是难免的。一方面我们应该严格掌握党的政策，另一方面我们也不能站在右的立场上看待群众运动，给群众泼冷水，约束广大农民群众的革命积极性。” 6park.com
“这是西南局的意见吗？”黎明问。 6park.com
“可以说是吧。西南局提醒我们：要注意防止右倾命令主义，不能把当前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搞成了‘和平土改’。”赖心发想了想，才慢吞吞地：“比如，‘对待地主，出于义愤也不准打。’这个提法就不准确。群众起来了，要求进行阶级清算，我们的干部能加以干涉吗？如果那样做，必定会压制贫雇农的革命热情，我们就会犯极大的错误。” 6park.com
全场鸦雀无声。 6park.com
半晌，韩枫小心问了一句：“‘可以说是’？是你听小平同志讲的吗？” 6park.com
“不，是临走前李政委和我的谈话。”赖心发干巴巴地答。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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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6park.com
“我的个乖乖，这个姓赖的是西南局派来的钦差大臣吗？他想揭川东区党委的盖子？”散会后，魏文中对黎明吐舌头。 6park.com
黎明苦笑道：“谁弄得清楚？” 6park.com
“什么叫右倾，还加上个命令主义？” 6park.com
“我也是第一次听说，算是新名词。” 6park.com
韩枫的秘书小陈跑过来：“魏部长，黎部长，几位书记中午请赖书记吃饭，请你们两位部长作陪。” 6park.com
黎明望了望魏文中，然后问小陈：“还有谁？张秘书长去吗？” 6park.com
“张秘书长身体不舒服，说他不去了。其他还有谁不清楚。”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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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6park.com
张文清没有不舒服，他马上找到谢富治，汇报了赖心发的发言，然后心急火燎地说：“富治同志，赖心发下车伊始，咿哩哇啦，唱的是哪一出戏？川西的土改，有没有乱打乱整？究竟死了多少人？他为什么吞吞吐吐不说？我们应该向中央明确反映自己的意见。” 6park.com
谢富治揉揉手说：“文清同志，我是这么想的：就把合水那个点交给韩枫同志去搞。你看怎么样？” 6park.com
“合水的经验是你谢书记总结的，难道让韩枫同志去另搞一套？” 6park.com
谢富治轻轻‘咳’了一声：“什么你的我的，都是党的工作，谁搞得好就用谁的经验，实事求是。何必那么本位主义？” 6park.com
“富治同志，人命关天，西南局还没有白纸黑字的东西哟。” 6park.com
谢富治盯着张文清几秒，摇了摇头：“你这个同志…，”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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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6park.com
韩枫等人在区党委小食堂招待赖心发，总共有十来个人参加。大家寒暄几句后，吴梦迟问：“赖书记，川西的土改，你到下边看过吗？有什么具体的体会？” 6park.com
赖心发温和地：“我去过罗江、浦县、龙泉，七八个县吧，都是李政委选的点。各地的情况大同小异，主要难题还是怎样把群众发动起来。李政委的点子多，按他的方法办，总能解决问题。至于具体的，都写在了川西区党委下发的各期简报上。” 6park.com
“井泉同志在川西很有威望吧？”黎明问。 6park.com
“李政委是井冈山干部，接受过毛主席的亲自教导。党性强、能坚持原则、有魄力、敢于负责。他开创大青山根据地，是晋绥分局的主要负责人。在政治上对干部要求很严，但平时待人亲切和蔼。作风好、艰苦朴素、以身作则。川西的干部没有不服气的。”赖心发由衷地说。 6park.com
“我和井泉同志谈过一次话。有水平，是很有水平的高级干部。”吴梦迟说。 6park.com
“吃饭吃饭，小心菜凉了。”韩枫伸出筷子，夹了一大片鱼放进自己碗里：“哇，豆瓣烧鱼，正宗川味。你们不吃我就不客气了。”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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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6park.com
谢富治把合水的点交了出去，在区党委产生了极大的震动，人人都觉得他出了问题。 6park.com
这天，谢富治专门找黎明去他办公室。黎明以为肯定和土改的政策调整有关，就带了一些相关的文件前往，不料谢富治却告诉他：“是这样的：我的一个老战友到重庆来了，按理我应该亲自接待。但他以前犯过大错误，现在结论还在中央，我出面见他不太方便，尤其是眼下。你能不能带他到重庆到处转转，玩好点，吃好点。” 6park.com
谢富治说话时神态轻松，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6park.com
“好吧，我去找几个年轻人陪他。”黎明答。 6park.com
“你自己去就行了，不要告诉其他人。”谢富治好像又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卷钱：“把这些都带上，不要用公家的钱。”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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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6park.com
谢富治的老战友叫尚存义，黎明知道这名字是他后来改的，却并不想打听他的原名。尚存义和夫人住在区党委招待所里，看见来的是黎明而不是谢富治，不禁有些失望，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黎明找了辆车，带着他们转了大半个重庆，吃了饭，看了川剧。两口子千恩万谢，还请黎明代问谢富治好。 6park.com
黎明回见谢富治，讲述了整个接待过程，谢富治点头表示满意。接着，他随便问：“你和小袁的事儿怎么样了？” 6park.com
黎明答得也随便：“七八分吧。” 6park.com
谢富治嗯了一声，又问：“你觉得他这个人，我的老战友怎么样？” 6park.com
“一路上不怎么说话，看上去是老实人。他夫人倒还问东问西的。”黎明答。 6park.com
谢富治笑了：“当年张国焘另立中央，他可是最积极。串通四方面军的十几个高级干部给张国焘写了劝进信。后来一直都脱不了手。” 6park.com
黎明心说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儿：“当时，你们都清楚张国焘的错误吗？” 6park.com
“谁有那么大本事？张国焘在四方面军搞的是家长制，大多数人都被蒙蔽了。后来朱老总做了很多工作，我算是第一批转变过来的。”然后，谢富治加了半句：“路线斗争哪…，” 6park.com
黎明心头一动…。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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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6park.com
合水土改“回炉”由韩枫主持。原本缩手缩脚的龙文枝很快上了劲儿，也很快就闹出了人命。涪江县的一户中小地主，本人被愤怒的农民打死，儿媳不堪侮辱上吊自杀。然而，真正让川东区党委感觉不安的还是斗争大地主余世显。 6park.com
余世显是方圆百里有名的开明绅士，抗战时捐献过大批钱粮给国民政府，还营救过一些川东地下党干部。解放后他表现积极，主动把大部分财产上缴给政府，所以一直是区党委的团结对象。土改开始后，群众起来了，发现他还留着几十亩地，怎么也不肯交出来，于是小会批，大会斗，手段越来越激烈。 6park.com
“重庆简直就是死水一潭。”韩枫回到重庆，什么都不顺眼，看到黎明就发火：“我看共产党的有些干部，进了城，当了官老爷就忘了农民，只知道躲在城里指手画脚，这个不许、那个过头。你下去看看嘛，看看农村，那才叫革命，连呼吸都更舒畅些。” 6park.com
“胡说八道，”黎明也没好气：“谁个整天呆在城市里指手画脚了？我刚从陵山、梁平、巴东，江津几个县转了回来。你见到的，我也都看见了。” 6park.com
“黎明同志，你应该懂得土地改革的意义。没有大多数农民的支持，我们会垮台的。”韩枫拉着黎明，态度诚恳耐心。 6park.com
“区党委不是害怕发动群众，而是担心下面的政策掌握不好，胡乱整人。像你们那里的余世显就牵涉到很多政策问题。” 6park.com
“观察一个人，要看他的本质而不是外表。余世显是什么人？合水的袍哥舵把子，大老婆是四川军阀刘湘的干女儿，他的发家史堪比川西的刘文彩，非常典型。群众起来后，我们收集到很多材料，有好几大摞，你也应该好好看看。他干的那些个好事，比起他干过的坏事不过是九牛一毛，大家都说他是有名的‘假善人’。你还想护着这种人？” 6park.com
黎明不以为然：“龙文枝过去就左，他整的东西要打些折扣。” 6park.com
韩枫拿出一支烟卷，笑哈哈地指点黎明：“你就是主席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说的那种革命党人：农民在乡里造反，马上吓得心惊肉跳，大喊‘糟得很’。”他掏出打火机，熟练地点烟，长吸一口后继续道：“我跟你认真说：不要因为龙文枝整过你，就带着成见看人。他是有毛病，但本质好，连小平同志都表扬过他对革命的忠诚，是我们自己人。搞土改，我们不依靠自己人，倒去依靠外人余世显？怎么说得过去？如果将来有个风吹草动，余世显会第一个跳出来跟我们算账。昨天，我正巧碰上高峻同志，顺便征求了一下他的意见。他说得一针见血：‘川东没有经过大的革命洗礼，封建势力异常顽固。不整倒像余世显这种土豪劣绅，党就是水中的浮萍，在农村扎不下根。’” 6park.com
“高峻同志是本乡本土人，他当然更了解川东的情况。”黎明讪讪。 6park.com
“我们马上要开个万人批斗大会，定了几户过去的大姓人家，狠狠打击一下他们的气焰。余世显这个家伙一直很嚣张。你也来参加，受点教育。” 6park.com
“要是组织决定，我当然去。但如果是你个人的意见，我哪来那么多时间？”黎明推辞。 6park.com
“你的时间？你的时间都干什么了？跳舞、交女朋友、找老婆？眼下土改正是关键时刻，小黎同志，大是大非不能犯糊涂啊。”韩枫说得笑呵呵。 6park.com
“我从武汉回来不久，不了解情况，不想管逑那么多。”黎明不想笑。 6park.com
“听说，”韩枫话似无心：“富治同志来了个老战友，是你接待的？” 6park.com
黎明应了声“嗯”，正想找个更恰当的回答，却被韩枫打断：“不说了。这个没关系。” 6park.com
两人好长时间不说话。接着韩枫像是自言自语：“我在川东区党委可是孤家寡人哟。”说罢把烟头往地下一扔，用脚狠狠碾了几下。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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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部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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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主:mingxiaot于2021_04_06 9:35:01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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