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版，如大F兄专业介绍各种飞机和飞行员故事的帖文和图片很受欢迎。我也想蹭此热点，闲聊一段和飞行有联系的家事回忆，作为给大F兄敲敲边鼓。 6park.com
本家父母两系，我不认为有好勇尚武的家风和基因。至少我自己在上学时的体育成绩就挺差，如果名之以“手无缚鸡之力”，我也只能认可。可是莫名其妙的是，在父母两边的长辈亲戚里，出了好几个（共军）军人。 6park.com
除了我在其他帖文中讲过的，那位颇有故事的从军长辈（他是陆军 – 此人还有些故事，我已经向小明先生夸口约定，等他的长篇连载《父亲的革命》满血归来，一定再写一段作为呼应，现在暂时就不剧透了。）这里想说的是我家还有另外一位长亲，是资深空军飞行员。遗憾的是，我和他不太熟悉，现在搜索记忆，整理一些点滴零星，希望能够成篇。 6park.com
这位飞行员长辈，是岭南广东台山人。台山那个地方，是著名的华侨之乡，一个村子里，几乎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家都有各种各样的海外关系。可是他们家，并非外姓或外来户，就是本乡本土，却属于那非常另类的百分之一，近支亲属中，没有联系到外国的关系。 6park.com
结果这个特例也阴错阳差地造就了他，顺利通过层层严格的政审，一路畅通被选拔为空军战斗机飞行员，在建国之初的1950年代，开始接受苏联教官的培训。 6park.com
我小时候见过他，一位非常典型的南国人士，身材不高，骨架匀称，健壮灵活。他说，在战斗机狭小的驾驶舱中要做各种快速灵活的飞机操作动作，他这个小矮个反而有优势。飞行员中身材魁梧高大者，受到空间有限的约束，倒发挥不出来。 6park.com
苏联教官教学认真，态度也非常粗暴。飞行员学员最怕的，是某个动作不规范时，被教练机后座的教官动用一个特别设计的操纵杆打腿。老毛子出手不管轻重，那一击突如其来，痛彻骨髓。还是在天上，不能分神，必须全神贯注操纵飞机，实在难过。我家那位长辈亲戚飞行员，算是领会快，技术好的，也免不了挨打。 6park.com
我很小的时候，他来帝京出差，经常路过我家来聊会天。每到饭点留他在家里吃，他都吃得很少、很快。自家亲戚，并不客气，他非常坦率地直说，当时的社会虽然供应匮乏（1970年代初），他们飞行员的空勤灶却能吃到各种好东西，完全不缺。我们只有家常饮食招待他，无论努力做得多好吃，也比不上他常吃的空勤灶。所以，在我家蹭饭，他是吃点就饱，心意领了，不用我们费心款待。 6park.com
从那时我就记住了，军中空勤灶有好多好吃的。后来我家有个亲戚兄弟参军，也是空军，大家还羡慕他能去享受美食。可是他放假回家探亲，哭丧着脸说根本没有好吃的，在部队就是吃大锅饭。原来他参加空军是在地勤部队。到部队后都传说空勤灶好吃，可纪律也严，根本不许地勤人员接近。他们最多只能闻到空勤灶的香味，连见识都没见识过，也不知道空勤灶都吃什么山珍海味。 6park.com
再说那位飞行员长辈，他的确技术过硬，一直到团级职务还坚持上天，也是运气不错，没出过事故，做了大半辈子战斗机飞行员，平安降落。他在我家时讲过一个惊险的故事。那次他带队，作为长机，领着僚机升空训练。几个翻滚动作以后，发现应该在他长机后上方的僚机不见了。他赶紧四下寻找，突然飞机受到气流冲击，然后，惊见僚机从他飞机肚子底下紧贴着窜出去了。 6park.com
他经验丰富，判断有可能是僚机飞行员在翻滚之中转晕了，陷入所谓的海天迷局，把蔚蓝的大海当天空，拉高飞机，实际上是向大海俯冲。他马上呼叫僚机，提醒僚机飞行员注意飞行高度，方位正反，等等，及时纠正避险。 6park.com
在天上高度紧张，顾不了许多，后来降落，汗都湿透了。他在我家说，想不到僚机会从他飞机底下钻出来，距离还很近，真有可能空中相撞。 6park.com
我见过一张他年轻时的老照片，是军事训练间拍摄的，他高挂在一个大铁架子上，笑容满面。那个铁架子相当于一个大秋千或者小摩天轮，可以垂直向三百六十度自由旋转。好比体操运动员在单杠或高低杠上做大回环。飞行员抓紧了在上面转，可以训练在不同位置时的平衡感和方位感，不至于在天上驾机翻滚之后转晕了。 6park.com
他有没有打过仗？好像没赶上。当初他被选拔到空军部队，接受培训驾驶战斗机，就是为投入朝鲜战争做后续梯队的。可是，飞行员的培训周期比较长，等他完成各种必须的训练科目能上战场时，朝鲜战争的热战阶段刚结束。他一直在鸭绿江北岸的准前线驻守，长期战备。红朝的其他两场战争，中印和中越，都在远离东北的西陲和西南边疆，没有轮到调动他所在的空军部队参战。 6park.com
等到老兵隐退，虽然平安落地，可惜的是这位资深的优秀飞行员，晚年生活过得并不尽如人意。后来我听说，空军中的干部升迁，一度被压制得很严重。是否受到林彪事件的影响，不得而知。像他那样技术无可挑剔的飞行员，做到团级职务，长期滞留，年龄限制，终于被迫退伍，没有晋升到师级以上的高级职务。 6park.com
他退役时，面临了两个选择。一是举家迁回台山老家，他自己确实非常向往。那时广东省得改革风气之先，台山侨乡，更是思想解放，经济发达。如果他回去，以功勋老兵的身份，荣归乡里，当个小官，至少在家庭经济方面，会提升很多。包括他的子女们，也极有可能参与早期的商海搏浪，提前实现财务自由。事后来看，他当初没有走这条路，实在可惜。 6park.com
这位广东佬，参军以后的大半生，都驻扎在中朝边境的丹东、延吉，家人、孩子都出生、成长在东北。所以在他面临退伍的选择时，家人一边倒地坚持留在熟悉的东北。他为了家庭团聚，考虑再三，尽管不太情愿，还是放弃了南下的意图，转业到东北一家国企去了。 6park.com
作为外来的退伍军人，他在日渐僵化衰落的东北国企里，既不受重视，也无从施展，生活的压力使他几年以后抑郁以终，去世时的年龄并不很老。 6park.com
这位老兵长辈的人生，丰富曲折。我现在作为后来者，在远距离零星回忆，也可略发感慨。他生于侨乡，却特别地没有海外关系，可是又因此奇特成就了军旅生涯，一路过关，成长为一个优秀的战斗机飞行员，并且技术精湛，虽历惊险，福大命大，始终安然无恙。 6park.com
早年他在军中升迁顺利，可是到中层遇到阻力，一直消磨到介龄退役。到此为止，他的每一步人生关节，可以说都不是他自己所能左右的。人在大时代的风浪中，也是无可奈何。 6park.com
在他退役的时刻，命运终于交给了他一个自己决断的机会，是选择在东北就地转业，还是南下老家去开辟第二人生。后来他去世后，家父母多次感叹，他如果坚持一下进取，回广东台山，晚年一定会再造辉煌，也绝不会早早抑郁而逝，太可惜了。 6park.com
其实，他也完全可以和家人协商，分批分期南迁。他先行探路，回家乡打造经济基础，然后再把家眷接过去。后来的新一代，为了追求更美好的梦想生活，包括为了培养年幼的孩子，真是豁得出去，北漂、洋插队，全职陪读、陪练，甚至不惜长期两地分居，做太空人。归根结底，都放眼长远，勇敢地向外闯。相比之下，老一代经历沧桑，还是过于保守谨慎了。 6park.com
每念及此，不胜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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