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投票不能实现少数服从多数




大家好，欢迎来到法国异闻录。




今天我要来聊聊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那就是投票这一制度到底能不能实现少数服从多数。今天的讨论有两个前提：

首先，我今天讨论的不是少数服从多数这一原则本身，少数是否应该服从多数，这是一个哲学命题，也有很多不同的观点，我在这里不做哲学讨论。今天我讨论的前提是假设少数服从多数这一原则本身是正确的，那么投票这一制度能否真的实现少数服从多数呢？

说到这里，很多小伙伴可能会说，投票当然可以实现少数服从多数，比如有100个人投票，60个赞成，40个反对，那就是赞成票决定投票结果，因为少数要服从多数嘛。在这里我要说明，我今天讨论的不是狭义上的投票，而是广义上的投票，比如一个地区或者一个国家的投票制度能否实现少数服从多数，换句话说，那就是投票这一制度真的可以反应民意吗？




今天我会以法国为例，来看看投票能否实现少数服从多数这一原则。在上一期节目中我讲述了法国从大革命开始直到法兰西第五共和国成立，在这169年当中，每一个时期的宪法和投票制度，感兴趣的朋友们可以去看看，保证你会获益良多。今天我就以法国投票制度的发展过程来研究一下投票是否真的能够实现少数服从多数这一原则。




1789年法国大革命爆发，法国国民制宪议会发布了举世闻名的《人权宣言》。1791年，法国建立了法国历史上第一个投票制度—-纳税人投票制。根据1791年宪法的规定，年纪超过25岁的男性，在缴纳了相当于三个工作日收入的税之后就可以获得投票的权利。有投票权利的这一部分人被称为“积极公民”，而其他没有投票权利的人则被称为“消极公民”。当时的选举采取间接选举的方式，先是由“积极公民”选出代表，再由代表们投票选出议员。这一制度可以让当时大约四百三十万的法国人有投票的权力，占当时法国总人口的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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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上面的描述可以看出，法国历史上第一个投票制度其实是一个部分投票制，基本上是富有的人才能投票，而绝大部分穷人是没有投票权利的，这一投票制度其实是有投票权利的少数人代表了没有投票权利的大多数人，根本谈不上少数服从多数。那么这个纳税人投票制在法国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几乎涵盖了法国君主立宪时期，法兰西第一共和国，法兰西第一帝国和波旁王朝复辟时期，虽然在法兰西第二共和国时期曾短暂改为普选制，但由于法兰西第二帝国的建立，投票制度被取消。直到1870年，法国第三共和国建立，法国的投票制度才迎来了重大转变，1870年法国第一次实现了普选制。但是，这一时期的普选制度是将女性排除在外的男性普选制。在此之后的投票都只有男性可以参加，法国女性直到1944年才获得投票权。这段时期的投票制度，使得有投票权的部分男性，代表了包括全体女性在内的没有投票权利的人，所以男性普选制所导致的结果也是没有投票权的多数人服从有投票权的少数人，同样也没有做到少数服从多数。




关于妇女获得投票权力的过程，这是一部相当漫长的历史，其内容也相当复杂。世界上第一个给予妇女投票权的国家是1893年的新西兰（另一说法是马恩岛，Isle of Man 1881年)。之后，1906年的芬兰，1913年的挪威和1915年的丹麦，都给予了本国妇女投票权，在1918年到1919年，有许多民主国家例如德国，英国，美国和加拿大都给予了本国妇女投票权。相比这些国家，法国直到1944年，才给予了法国女性投票权。大家都知道，法国的女权运动比较发达，这是为什么呢？这就是因为以天主教为传统的法国其实是一个相当保守的国家，法国女性不仅很晚才获得投票权，而且直到上个世界60年代，法国女性才有权在银行开设自己的银行账户，法国还有着诸多针对女性的奇怪法律，比如巴黎曾经有一条法律规定女性不能穿裤子等等等等，有这么多奇怪的限制，这也难怪法国妇女要起来反抗了。大家都知道1789年法国大革命时期法国颁布了举世闻名的“人权宣言”，但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是，在1791年，在法国有一位名叫奥兰普·德古热的女作家，她也颁布了一部惊世骇俗的“女权宣言”，首次提出了女性也有投票的权利。这位女作家可谓是当今女权运动的鼻祖，但不幸的是，这位女权主义者与当时另外一位法国著名的革命家罗伯斯皮尔的关系很差，1793年，罗伯斯皮尔把这位女权主义者送上了断头台。说到这里，我估计很多小伙伴会有一个疑问，那就是既然奥兰普·德古热和罗伯斯皮尔同为革命者，那到底是为了什么罗伯斯皮尔要对奥兰普·德古热这样一个女性痛下杀手呢。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我相信会超出很多人的意料。罗伯斯皮尔之所以要杀掉奥兰普·德古热并且否定她的“女权宣言”和女性投票权，其实是为了保护刚刚诞生的法兰西共和国。我估计很多人以为，不愿意给女性投票权的是那些腐朽的封建贵族，但事实其实恰恰相反，在法国大革命时期，不愿意让女性参与投票的恰恰是那些比较先进开明的革命党。那为啥革命党不愿意让女性参与投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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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法国大革命初期，虽然民主共和的思想已经传播开来，但当时受过教育的女性非常的少，大部分女性的思想还是比较保守，很多女性是国王的忠实簇拥，如果此时让女性也参与投票，革命党害怕这些女性会把选票投给国王而导致革命失败，所以这些以罗伯斯皮尔为代表的革命党人坚决不让女性参与投票，把女性排除在了政治之外。


当然，随着法国民主共和制度的发展，法国女性的思想也慢慢觉醒，女性要求参政议政的呼声也越来越高。在经历了漫长的斗争之后，1944年，法国妇女获得了投票权。



到目前为止，世界上99%的国家都给予了本国妇女投票权，虽然从表面上看起来女性的政治权益得到了很大发展，但实际上，如今真正做到政治权利男女平等的国家，全世界不超过10个，绝大多数国家女性所拥有的政治权利不如本国男性，在中东还有印度，很多地区的女性还没有投票权。更离谱的是，在欧洲，在男女政治权利平等这一块做的最差的国家，大家猜猜，是哪个国家？这个国家就是瑞士。很多人以为瑞士是一个民主发达国家，可就在这个所谓的民主国家，直到上个世纪90年代，还有一些地区的妇女没有投票权。由此可见，今天的妇女的政治权益还远远谈不上理想，女性的平权之路仍将是任重而道远。 6park.com




不好意思扯远了，我们现在言归正传。




在1944年法国妇女获得投票权之前，由于法国投票制度的不完整，之前投票的结果其实是有投票权的少数代表了没有投票权的大多数，所以在此之前投票的结果完全不是少数服从多数，而是多数服从少数。

现在重点来啦啊，如果说之前是因为制度的不完善导致的投票结果不理想，那么现在，尤其是在2000年之后，在法国的投票制度已经比较完善，法国公民不论男女，都有投票权的情况下，法国的投票制度是否做到了少数服从多数了呢？换句话说，今天法国的投票制度是否能真实地反应民意呢？

下面我将带领大家来仔细分析法国最近这三次的总统大选，来看看投票的结果到底说明了什么。

2007年，2012年和2017年，法国举行了三次总统大选。法国总统大选一般有两轮，第二轮会有两名总统候选人做最后的角逐。如果大家想了解法国总统大选，可以去看我前面这一期的视频。




2007年法国总统大选第二轮右派萨科齐对阵左派罗雅尔，最后萨科齐以53.08%的得票率击败了罗雅尔。

2012年法国总统大选第二轮右派萨科齐对阵左派奥朗德，最后奥朗德以51.64%的得票率击败了萨科齐。

2017年法国总统大选第二轮极右派勒庞对阵马克龙，最后马克龙以66.10%得票率击败了勒庞。




如果我们仅从表面来看，最近这三次的法国总统大选，每次似乎都做到了少数服从多数，看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但是，绝大多数人只关注了投票的结果，却忽略了另一个极为重要的参数——投票率。

2007年法国总统大选的投票率为83.97%

2012年法国总统大选的投票率为80.35%

2017年法国总统大选的投票率为74.56%




如果我们以2017年法国大选为例，加入投票率这一因素，并且假设全体投票人数为1，我们来做一个简单的数学计算就会发现，马克龙的实际得票率为1x 74.56%的投票率 x 66.10%的得票率 = 49.3%， 这一数据说明事实上整个法国真正支持马克龙当选总统的选民只占49.3%，这个数据虽然比较高，但并没有超过半数。换句话说，其实有一半以上的法国人并不同意马克龙当总统或者选择保持沉默。同样的结果也出现在2012年和2007年，这两次总统当选真实的得票率为 奥朗德41.5%，萨科齐44.6%，均未能超过半数。

从以上情况可以看出，今天的法国总统大选投票结果并不是真正的少数服从多数，而是持反对意见和保持沉默的大多数服从投了赞成票的少数。

这一点也同样出现在了美国大选。以2020年美国大选为例，2020年美国大选，有1.59亿美国人参与了投票，投票率为66.9%，创下120年以来的最新记录。本次大选拜登的得票率为51.3%，按照前面的计算，在美国实际投票给拜登的美国人其实只有34.3%。以上数据说明，在美国实际上只有三分之一的美国人同意拜登当总统，其他人不是不同意就是保持沉默，结果仍然是持反对意见和保持沉默的大多数服从投了赞成票的少数。




如果大家明白了以上的分析，就会理解为什么投票率的高低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指标，投票率不仅可以影响投票的结果，有时甚至决定了投票结果的合法性。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如果有一场总统选举，投票率只有10%或20%，这样的结果能让人信服吗？当然有的小伙伴可能会说，你看现在法国的投票率不是在80%左右吗，美国虽然差一些，但平均起来也有超过50%的人参与投票，这说明大多数人还是愿意投票的嘛。这一说法虽然没有错，但却非常片面。总统选举只是民主国家诸多选举当中的一个，因为这是最重要的选举，所以参与投票的人会比较多。可除此之外，比如在法国，还有国家议会选举，地方议会选举，市政府选举，欧盟议会选举等等等等一系列的投票活动，这些选举也很重要，但这些选举的投票率，和总统大选比起来只能用惨不忍睹这四个字来形容。去年法国市政府选举，投票率只有20%，投票的结果也是四分五裂，让人大跌眼镜。




投票率低已经成为了现今民主国家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很多社会学家都在研究这一问题。影响投票率的因素有很多：投票制度本身的好坏，选民的富裕以及受教育的程度，候选人的施政纲领，投票是否方便，投票日期是否在假期，甚至是投票当天天气如何等等所有这些因素都有可能影响投票率。但不管怎么样，投票率低的直接原因是因为越来越多的人已经不愿意参与投票。这些不愿意参与投票的人，主要分为三大类：

第一类：对政治完全不感兴趣，对投票无所谓

第二类：没有喜欢的候选人或者对政府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第三类：天真的以为自己支持的政党或个人一定会赢而懒得投票。

如今这一部分不参与投票的人越来越多，这一部分不表达自己观点或者有着不同观点的人正在成为民主社会的一个不稳定的因素，这些人往往会在事后表达自己的观点而导致社会共识的丧失。比如说2016年的英国脱欧公投，就是一个非常好的例子。2016年，英国脱欧公投，当时的投票率只有72.21%，有将近30%的人没有表态，接下来公投结果是赞成脱欧的占了51.89%，而反对脱欧的占了48.11%。由于当时投票结果双方非常接近，以至于那些没有投票的选民的观点就变得很重要。事实上许多没有参与投票的人事后表示后悔，纷纷要求二次公投，这些当初想留在欧盟却没有投票的人，之后经常搞游行示威，想尽办法给英国政府扯后腿。本来全民公投的目的是团结所有人，快刀斩乱麻，结果却造成英国社会的大分裂，使得整个英国脱欧的过程变得既漫长又痛苦，整整搞了四年，让英国和整个欧盟都精疲力尽，疲惫不堪。古语云，治大国如同小家。大家想象一下，如果你带领着一个团队，这个团队里有三分之一的人反对你，三分之一的人不表态，你说你还能带好这只队伍吗？

投票率的下滑说明政府的政策对民众的吸引力越来越低，而投票恰恰是选民表达自己意见的方式，如果选民不再用投票来表达自己的观点，这将会最终导致民主社会不仅不能形成共识，反而会慢慢走向分裂甚至对立。




说到这里，我估计有不少人觉得既然投票率低有很多问题，那就想办法提高投票率不就好了吗。事情哪有那么简单，有的时候投票率太高也不见得是好事，比如伊拉克的前领导人萨达姆在2002年搞了一个公投，投票率100%，这样的投票恐怕也没有人想要。所以遇到问题时，千万不能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有一部分美国社会学家就认为，投票是一种观点，不投票也是另外一种观点，也应该得到尊重。


今天我从一个比较独特的视角来分析了一下投票这一制度，也让我们看到了投票的一些弊端，但这并不代表我就否认投票这一制度的作用。我在很多期节目里说过，这个世界没有一个所谓的完美制度，任何制度都有优点和缺点，任何好的制度都不是一戳而就，都是在不断发展改进的过程中逐渐完善自己的。虽然说如今投票制度的结果并不能体现少数服从多数，但因此就否定投票的合法性还为之尚早，我们应该思考的是如何让投票这一制度更好的运作，能更好地反映出大多数人的诉求。




在节目的最后，给大家普及一个小知识，现在世界上唯一一个没有投票权的国家是梵蒂冈，男女均没有投票权。




愿今天的视频能给你带去一些思考，谢谢观看，下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