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房东

董源 .金沁 著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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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上午九点左右。在物理系二楼的一个小会议室里，身着几年前出国时用单位发的置装费置办的那套深蓝泛黑西装的鹿群正在答辩。 6park.com
	鹿太太当年在王府井置办这套西装时觉得是买的深蓝色的，可鹿群一直认为那是黑色的，所以他们两口子就这套西装的颜色折衷到了：深蓝泛黑。 6park.com
	由五个教授、副教授、或者助理教授组成的导师委员会成员坐在前排的桌子旁边，有吃有喝的。还有另外十几个对鹿群的研究工作感兴趣的，再加上鹿群的同学、同事、亲友团来捧场，听鹿群的答辩，把那个小会议室挤得满满的。有三个人都得站着听。 6park.com
	时间一长，连这个小会议室里头的空气都弥漫着那有点儿不雅的味道了。在门口的那几个听众就把那两扇门打开，好通通气。 6park.com
	一小时后，鹿群抑扬顿挫地讲完结束语。大家热烈鼓掌。 6park.com
	鹿群的导师很年轻，戴副深度的近视眼镜，起身主持会议，让大家提问。有几个人提问。鹿群回答完后，他的老板就宣布其他人可以走了，导师们留下继续提问和讨论。 6park.com
	鹿太太、鹿丹、和鹿群的几个同学、同事在那个研究生的集体办公室里一边聊天儿，一边等着鹿群是否通过答辩的消息。大家都有两手准备，如果他通过了就弹冠相庆，如果没通过就得真心地安慰，因为还得再接再励准备再次答辩。 6park.com
	过了快一个小时，那个穿着得体，身材匀称的老板秘书辛迪 (Cindy) 的欢快的、滴答滴答的高跟鞋的声音先传了进来。 6park.com
	不由得紧闭双眼的鹿太太不住地暗暗祷告，但愿丈夫通过答辩了。这进了门的高跟鞋的滴答声让鹿太太不禁往后退了一小步，显露出了她对这个结果的即怕又盼。旁人也静了下来。 6park.com
	一路小跑过来的辛迪，一进门就高兴地通知大家，鹿群通过了。这就等于那些导师同意授予鹿群博士学位了。 6park.com
	大家纷纷过来逐个对鹿太太和鹿丹说，congratulations (贺喜)。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的鹿太太兴高采烈地答应着。 6park.com
	离开前的辛迪又发通知，今晚老板要带大家出去吃饭庆祝，让大家尽量都去。众人纷纷点头。这是这个老板的习惯，一般发表文章和通过答辩都会出去吃一顿，以示庆祝。 6park.com
	鹿太太坐下歇息一下，刚才紧张得一直站着，腿都有点儿酸了。这的确是件大事，是他们全家留美奋斗生涯中的又一个里程碑。 6park.com
	又过了十几分钟，兴奋里带着明显的疲惫的鹿群走回了办公室。他一边拿掉领带、脱下上衣，一边感谢着大家多年来的帮助、支持，和接受大家的道贺。 6park.com
	鹿丹说自己还得去上课，过来和鹿群紧紧地拥了一下就出去了。鹿太太过来关切地问：“累坏了吧？” 6park.com
	鹿群看看妻子，笑着说：“还行，没事儿。”说完就感到双眼酸痛。他最近忙着准备答辩，睡眠是严重缺乏了。 6park.com
	“那好，”为这通过答辩和那幢房子倍感兴奋的鹿太太对丈夫的疲惫表示完关爱后就高兴建议：“我们出去透透气吧！顺便吃个饭，然后我还有一个非常大的 surprise (惊喜) 给你！” 6park.com
	“什么？”鹿群以为妻子说的是他们俩之间那事儿，就摘下眼镜，揉揉眼睛，苦笑一下，在心里怪妻子不看看自己这个累样儿，也不看看现在这场合。他低着头，轻声说：“太累了，改天吧？” 6park.com
	鹿太太看着丈夫就琢磨起了怎么才能说服他。最后，鹿群还是没能架住妻子的软缠硬磨，只好从命了。 6park.com
	他们二人出来，开车直接去了那个唯一的，位于市中心的中餐自助餐店：竹园。 6park.com
	这个店的店面不大。在收银处点缀了一些标价待辜的中国瓷器、字画，和手工风筝，以示本店中式烹饪之正宗，兼顾多种经营。那些偏小的桌椅被布置得紧凑得象欧洲的小饭铺。 6park.com
	这里一到中午饭点就会很热闹。鹿群夫妇今天来得早，人还不多。他们点了当天的特价午餐 (Lunch special)，就是两菜一汤，外加饮料。中午的自助午餐是每位六块九毛九，而鹿群夫妇选择的特价午餐只是每位四块九毛九。 6park.com
	鹿群他们来美国这么多年了，忙得也没个机会去搞明白为什么美国这价钱都喜欢用九毛九结尾。那油价更让人觉得离谱，常常是以九分九厘结尾的，真不知道他们怎么给客人找那一厘钱。美国佬们又不是中国人，认为三、六、九是吉利的数字。 6park.com
	这家饭店的老板刚把原配挤走，娶了位比自己小二十多岁，去年从福建来的，娇小可人的女服务员，于红春。 6park.com
	这位新近被提拔成老板娘的小姑娘手灵眼尖，过来给鹿群他们加水的时候就笑眯眯地问：“唉呀，你们两个今天有什么好事呀，为什么穿得这么 formal (正式)？”因为大家平时都是衬衣、牛仔裤和球鞋。 6park.com
	当她知道是鹿群今天通过了毕业论文答辩，就爽快地行使了一番老板娘的职权，低声说：“恭喜你们呀，今天给你们半价。” 6park.com
	鹿群夫妇象征性地推辞了一下就感谢，受用了。他们和这家饭店的老板也算是老熟人了，都属于这座小城里华人中的老人儿了，太客气就见外了。 6park.com
	快吃完的时候，鹿太太劝丈夫多喝点儿可乐，因为待会儿还得开车。鹿群现在是特别需要咖啡因的助阵才能睁开眼睛。 6park.com
	吃完后，两个人上车。妻子指方向，鹿群开车，一起去看那幢房子。五分钟后，他们把车子停在了那幢房子前面，妻子兴奋地指着这房子，激动地问丈夫：“你看这 house (房子) 怎么样！？” 6park.com
	鹿群歪头看着这幢房子。他的第一感觉是这幢房子真是宏伟、漂亮。他平淡地问：“当然好啦，这么壮观！可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呀？”因为他们见过的好房子多了去了，也没觉得那些房子会和自己有关系。 6park.com
	“当然有关系啦！”妻子高兴地抓着鹿群的胳膊，摇头晃脑地高声说：“为了庆祝你答辩通过，我们把它买下来吧！？就当 surprise (惊喜) 啦！” 6park.com
	“What (什么)！？”鹿群先是给惊了一下，真给 surprise 了。他盯着妻子，看她不像是开玩笑，就赶紧转身，上下左右地端详着这幢房子，同时下意识地揉搓着被妻子抓疼的胳膊。 6park.com
	他大声问：“这算是个什么 surprise (惊喜) 呀！？”转念一想，又问：“如果能买得起的话。我们能买得起这么大的房子？你赢 lottery (彩票) 啦！？” 6park.com
	已经掩饰不住兴奋的妻子掐着他的手，说：“嗨！不用中彩咱就买得起！我都算过了。” 6park.com
	鹿群看着妻子，不无顾虑地问：“那得借多少钱呀？”他们这一代人都不喜欢过欠别人钱的日子。 6park.com
	妻子兴奋地几乎从那座位上站了起来，碰了脑袋一下车顶又坐回座位，告诉丈夫：“我都算好了。不多，只需要借百分之七十的 loan (贷款) 就行。” 6park.com
	鹿群不无顾虑地问妻子：“那人家要价多少......” 6park.com
	“三十六万，”妻子打断他。 6park.com
	鹿群又问：“天呐，这房子得多大呀？” 6park.com
	妻子痛快地讲述起了这个房子的细节：“一共四千多平方尺 (指英尺)，六个 bedroom (卧室)、四个半 bathroom (厕所)、三分之一 acre (英亩) 的地。”她似乎是要用这一大串数字让丈夫马上就范。 6park.com
	鹿群使劲睁睁眼，看看房子，又看看妻子，感叹道：“那是四百多平方米呀！太大了吧？咱当年三十多个知青住的也没这四分之一大呀。” 6park.com
	他现在回忆的是自己当年上山下乡住的那所谓的知青宿舍。其实就是连在一起的两个窑洞被分列为了男宿舍和女宿舍。知青们得各显神通外加群策群力才能挤出让每个人入睡的空间。 6park.com
	“行啦！行啦！”妻子有点儿不耐烦了，因为她最烦鹿群总让她忆苦思甜。她打住鹿群后就高兴地接着劝：“别总提那些以前的事儿啦！咱现在是在美国。再说啦，还可以试着把不用的房间租出去呀。那样，咱经济上不就更轻松了？” 6park.com
	鹿群还从来没想过买房子的问题，所以不知道怎么回应妻子的建议，就试探着问买这么大的房子会不会影响不好，试图更改一下，妻子的建议就是决议，这个家庭惯例。 6park.com
	“有啥影响不好的！”妻子干脆地一挥手，碰到了扶手上，疼得她不禁哎哟了一声。她接着就不想再多废话了，说：“你以为你还是那课题副组长啊？就这么定了啊！” 6park.com
	鹿群当年在国内毕业分配工作后不久就成了当时那个老板的重点培养的接班人之一。进那个研究所三个月后就出任了他们研究小组的一个课题的副组长。 6park.com
	当时，鹿群以为自己已经是国家的基层领导人了，所以事事注意严格要求自己和家人。妻子可没少拿这事和他开玩笑，因为那个课题组一共就五个人，副组长就有三位，外加一位组长和一位已经接近退休年龄的女技术员。 6park.com
	鹿群从来就拿妻子没办法，只好建议回家休息一下再商量。他这才意识到妻子一直掐着自己的手。二人全神贯注地看房子，议房子，没注意到。他赶紧让她松手，一看，已经掐破了，就举着让妻子看。 6park.com
	鹿太太一看就心疼了，但马上就怨鹿群被掐成这样了也不知道啃一声。鹿群也是被掐习惯了。他们家一开长途，鹿群就让妻子经常掐一下自己，好让自己不犯困，也是个安全驾驶的措施。 6park.com
	鹿群现在是困得无法和妻子理论，只好说自己的手破了，让妻子开车回家，自己好在旁边的座位上打了个盹儿。答辩通过和看房子的兴奋劲一过，他的困劲儿就有点儿失控了。 6park.com
	两个人回家休息好后，一起仔细地算了算，发现只要能贷到款他们就可以买那幢房子。正巧，南希来电话又问是否对那幢房子满意，如果还不满意的话，她今天还可以带鹿太太去看另外几幢房子。 6park.com
	鹿太太说他们正在认真考虑那幢大的房子，还顺便问了她找贷款的事。南希高兴地说她知道有几个地方可以申请到贷款。刚说完，她就觉得不妥，连忙补充道：“其实，你们也可以去城里的那几家银行申请贷款。” 6park.com
	南希虽然想帮做放贷生意的台湾朋友，但更怕没必要的周折耽误自己的生意。 6park.com
	“那好，”鹿太太不无自豪地跟南希说：“明天我先去我的银行问贷款的事儿。今天晚上我还有一个非常 formal (正式) 的 social (社交场合) 必须得去。改天我再去你的 office (办公室) discuss (商讨) 啊。” 6park.com
	南希欲语而止。她是怕催得太紧会让顾客起疑、改主意。 6park.com
	随后，鹿群夫妇花了半个多小时轮流洗澡，把自己收拾好，准备去赴自己的庆祝晚宴。 6park.com
	鹿太太抽空给儿子打电话要求他也赴宴。儿子推说晚上还有实验课，不能去。近来，他开始尽量避免和父母一起出去了，可能是觉得自己长大了。 6park.com
	在旁边正对着镜子扎领带的鹿群问妻子为什么要叫儿子去。妻子高兴地说：“今天吃的可是牛排呀，很贵的！” 6park.com
	“嗨！”鹿群不以为然道：“贵的不一定就是好的。物是以稀为贵的嘛，又不是以好为贵的。况且这儿又不是缺吃的。可不能让他养成吃白食儿的习惯啊，长大了会没出息的。” 6park.com
	在鹿群看来，昂贵的牛排和便宜的绞牛肉馅儿本质上没什么差别：都是牛肉，说不准还是同一头牛的，只是前者是供富人摆谱儿的。 6park.com
	“我们玉米地怎么就没出息啦！？”一向护犊子的妻子马上反驳：“他不是还没长大呢嘛！今天这场面也可以让他见识一下，锻炼锻炼嘛。”他们两口子背地里管鹿丹叫玉米地。 6park.com
	“不行！”鹿群坚持原则，指出：“以后他有的是这种机会。他都那么大了，别瞎操心了啊。”见丈夫如此坚决，妻子只好作罢了。 6park.com
	鹿群看妻子没事儿干了，怕她再找事儿，就假装关切地问：“你就这么穿啊？” 6park.com
	“怎么了？不是挺好的吗？”妻子对着镜子左右看看自己，就又去卧室里忙活着换衣服去了。 6park.com
	鹿群对着那面镜子笑了。每次妻子没事儿干，他就找这个借口让她去换衣服，自己好能清静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