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说电影。


《Life of Pi》让我想起伯格曼的电影，在电影里探索人的欲望和底线，对上帝质问、怅悔，以及想要在这两者之间寻找到一条出路。李安的《Life of Pi》让我有类似的感觉。但李安显然不太适合讲寓言、玩符号。


看到Pi叙述第二个故事的时候，我其实已经不耐烦了，所以miss掉了最重要的线索。太早下结论这是一部失败的电影。回来看了豆瓣才知道第二个故事原来才是关键。又看了李安和柴静的访谈，才知道李安要拍自己心里那只虎。可能有人觉得这些哑谜和隐喻就足以让这部电影成功了，但恰恰是因为这些隐喻，我认为李安这次拍的很失败。


李安心里那只虎，在《卧虎藏龙》里就显现出来了，就像他自己说的，他既是余秀莲，又是玉娇龙，在这里，他的冲突是中国式的，个体如何与家庭、社会、国家、甚至看似自由自在的江湖相处、和解？大部分人选择了余秀莲活下来，可是他心里的玉娇龙不放过他。《色戒》拍男人和女人，欲望、爱恨、背叛，都如同猛虎，你是要驯服它，还是任由它带你进入险境？


李安心里的这只虎，一定要放在具体的关系中才好看，才活起来，才能打动人。所以《卧虎藏龙》和《色戒》真是好，那份人性的张力，配上李安对文化、对女人、对爱情的天才洞察，真是难得的好片子。《Life of Pi》的失败就在于他把这张力抽离了，把对于人性的刻画放置在一个空空的舞台上，做为重要道具的社会关系、人际关系、男女关系完全被挪去，被架空了的故事成了一个抽象的充满了符号的寓言，于是即便在谜底揭晓的时候，也让人觉得自己像被硬塞给了东西似的，如鲠在喉。


开头提到伯格曼，是因为伯格曼讲寓言的本事就厉害的多。比如《第七封印》里的死神、棋局、和死神跳舞，他不需要复杂的社会关系，不需要对情感的深刻洞察，但他的主人公可以无时无刻不在与自己的欲望和底线争斗，带领着观众与神对话。《Life of Pi》花了两个小时讲了一个寓言，在这两个小时里，主人公完全以寓言所设定的角色出演，观众也只把这当成一个冒险故事来看。然后主人公花20分钟告诉我们第二个故事，人物的困境、挣扎、伦理与生存、信仰与疑惑、灵与肉间的张力完全没有表现。我不认为这是留白，这是一个失败的叙事。
再说说寓言。


如果这是一个寓言，这个寓言也有两个版本。这两个版本在逻辑上都站不住脚。


第一个版本


“你选择了第一个故事，那么你是个信神的人，因为至少你还相信人性中有不可磨灭的善。”


这个论证没有办法成立。李安似乎设立了一个二元对立，人与兽，灵与肉，神明与人性。如同一切的二元对立，其中一个元素总要占据更加优越、更加高尚的位置，比如人之于兽，神明之于人性。既然如此，在神/人二元对立中，相信神的人是不会选择第一个故事的。因为上帝的神性永远高于人的人性。人既是神的image，从受造之日起就无法跨越神人两性间的alienation。如果神是完全的圣洁，人就是完全的污秽；神是彼岸，人就是此岸。就好像大卫在诗篇里说的：「耶和华从天上垂看世人，要看有明白的没有，有寻求神的没有。他们都偏离正路，一同变为污秽；并没有行善的，连一个也没有。」(诗一四2-3)


一个信神的人，因为他知道他自己的有限和被造的位分，那么他一定会选第二个故事。选第一个故事的人似乎是对人抱有美好的愿望，希望人身上还可以留有至少一点点神样的光芒，但美好的愿望并不等于信神。其实恰恰是这一点点的保留、一点点的期望，让很多人没办法信神。因为有任何一点点保留的人，都不会寻求神，他们所倚靠的，苦苦抓在手里不放的，就是他们自己。


李安说他心里有只虎，他无法驯服，所以他来不到神面前，其实正因为没有人能驯服，而只有认识到这点的人才能信神。


第二个版本


“你选择了第一个故事，那么你是个信神的人，因为信仰就是在现实的残酷之下创造出一个美丽的故事慰籍自己的灵魂。”


如果说第一个版本还是对信仰的思考、对人性到神性的探寻；那么第二个版本就完全是对信仰的讽刺和嘲弄。如果Pi不能接受自己杀人的事实从而创造出一个奇幻的世界，佛教徒是不是也是因为苦难创造出一个彼岸，基督徒是不是也是因为人的无能为力创造出一个为人赎罪的上帝呢？


这个推论最大的问题就是把人的自欺和神的真实混淆了。人的确是可以制造出让自己敬拜的偶像的，《圣经》里以色列人刚出了埃及没多久就铸造了金牛犊，说，“这是领我们出埃及的神。”但人造假神这件事并不能证明真实的神不存在。事实上，上帝在旧约中说明以色列人犯的最大的罪就是拜假神，那些人手所造的，有眼不能看，有耳不能听，有口不能言的石头雕像。


Pi的爸爸告诉他，你什么宗教都信，其实你什么都没信。爸爸说的没错啊，Pi一开始就是个没有信仰的人，却从始至终坚信自己有信仰，既是佛教徒，又是伊斯兰教徒，基督徒，大概还有1／2的犹太教。Pi的”信仰“便是人的自欺，而神的真实不依赖人的自欺而存在。这样的人无法了解神的真实，因此也没有办法成为一个有信仰的人。


这两个版本，希望你哪个都不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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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19-02-27・著作权归知乎@我是nell所有

贴主:DouzeSept于2019_04_02 15:14:03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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