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吉普车沿着顺嘉陵江而下的盘山土路颠簸前行,不时看见十来个船工背着纤绳,拖着船,踩着满河滩的碎石、乱石艰难跋涉,好容易才勉强旋过半叶弯弯的河湾。
“黎部长,”小丁边开车边说:“我们已经到了巴东地区,分区的赵司令员就在前面的陵山县城。我们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下。”
“不用了,这儿离重庆不太远了。加把劲儿,争取今晚赶到家。”黎明说。
吉普开过陵山,黎明突然发现路边闪过几个女兵,赶紧叫小丁:“倒车,退回去。”
吉普猛然停下,小丁打个倒档,又哧溜退了十来步。黎明探出身去喊:“小董,你们怎么跑这儿来了?”
董颖也很高兴:“黎部长,你太官僚了,军大分校在这儿设了个点,定期送学员来接触社会,亲身体验农村的变革。”
“你们这是要回重庆吗?正好坐我的车一块走。”黎明热情邀请。
“能坐下吗?我们一共四个人。”董颖简直喜出望外。
“挤一挤吧。”黎明说:“她们都是你的学员?”
“我叫张雪芬,人家叫我急猴子。”一个大个女兵伸手过来和黎明握手。
“哎哟,其他人都行。就你个子大,车里恐怕没你的地儿。”黎明打趣道。
“黎政委,你应该关心妇女同胞呀。把车里的位置留给我们,你自己坐到后面备用的轮子上。”急猴子笑得嘻嘻哈哈。
“雪芬,严肃点。能和黎政委随便开这种玩笑吗?”董颖边笑边骂,然后介绍后面两人:“这是朱桂霞,还有袁慧。”
“袁慧?”黎明盯着那位娇小的女兵看了几秒,微笑道:“还记得吗?我们见过一面。”
袁慧有些惶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去年十月,在湘西的山区。”黎明依旧死盯着她的眼睛。
“是呀,我们当时住在那儿。”董颖提醒袁慧。
“你给我们做过报告。当前的形势,部队的任务,党对我们分校学员的期望。三下五除二,一点不拖泥带水,讲得可好了。”张雪芬说。
“我也还有印象。”朱桂霞说。
“小袁还是不好意思。要是感觉别扭,就当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吧。”黎明笑着说,试图解除袁慧的尴尬。
“请首长多多帮助。”袁慧羞红了半边脸,低着头嗫嚅地说。
“小袁哪,说你多少次,还是抹不开脸面。”董颖又好气又好笑:“上车吧,路上让黎部长多讲几个故事。”
十三
吉普开过一个小丘陵,前面站着几个扛枪的民兵,挥手让车停下。
“糟了,别是---,”董颖失声道。
黎明下车问怎么回事,民兵说:“首长,前面封锁了,有土匪。”
“土匪?”黎明诧异地问:“在哪里? 带我去看看。小丁,把枪带上。”
一行人到了前边,就见十多个民兵拿着枪,或藏在树后,或躲在石头后面,紧张地围着一所茅草房子。见到黎明,一个民兵连长满头汗珠试图拦阻他:“首长别再往前,这个土匪枪法很准,打伤我们两个人了。”
“土匪只有一个人?”黎明问。
“嗯,可能。”
“他在屋里呆多久没出来了?”
“嗯,有好一阵儿了,我们已经派人去找附近的解放军。”
“不会是白兰花吧?”董颖紧张地嘀咕,她身后三个女兵顿时脸色煞白。
“白兰花是谁?”黎明问。
“听保田同志说:她是川东有名的女土匪,能使双枪,行走如飞。丈夫是国民党的一个团长,被我们镇压了。她组织了一些地痞流氓当土匪,在青木镇杀了十几个党员和积极分子。后来我们把她的队伍打散,但没抓到她本人。”
“狗屁,”黎明轻蔑地哼哼,转头喊:“小丁。”
小丁紧握着腰间的枪匣子,身体缩在一棵大树后面簌簌颤抖。黎明这才想起小丁是进军西南路上才参的军,一直在机关开车,没有任何战斗经验。
“把枪给我。”黎明自己有枪,又拿过小丁的枪,一手一支就往前跑,民兵连长还在楞神,他已跑出十几步开外。
黎明先弯腰观察了一下房子周围的动静,然后跳起飞快冲到门边的死角位置,一脚把门踢开,暴喝:“妈那个屌。”甩手“砰”“砰”两枪,冲进房中。
房中很暗,屋梁上挂着厚厚的蜘蛛网,地上堆着些杂物,几缕纤细的阳光从破木头格架着的窗框间射进来,涡漩着淡淡的尘埃。黎明看见草堆上盘腿坐着一个脸色惨白的美丽少妇,酥胸半敞,白净丰满的乳房上嵌着一个黑窟窿,还在往外汨汨冒着血。少妇一手挽着油光黑亮的长发,一手拿着把精致的木梳子,艰难地梳理着头发。她也望着黎明,那双已然失去血色,却灿若水银的眼珠子楸然盈动,好像欣然于难得的知音。黎明听着腕上的手表滴答作响,看见少妇弯弯嘴角、低下头,仿佛因不好意思而捧出脸上的两个酒窝,渐渐地,如同冰析霜露,凝结住最后一瞬蕊飞花起的甜。
黎明走出茅草房,随手把枪交给小丁,淡淡地对民兵连长说:“她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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