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送交者: 小米辣田螺姑娘[☆★★漂流岛★★☆] 于 2021-12-22 3:44 已读 11293 次 42 赞 | 小米辣田螺姑娘的个人频道 |
1 6park.com年轻的贡布载着卓玛前往几十公里外的镇子，这样同行的机会并不多，这天卓玛起了个大早用溪水洗漱了一番，特定选了一条花色的头巾，看起来也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格桑花。 6park.com三轮摩托的拖斗里整整码放了四五只处理好的羊羔，镇子临近当雄，因为是前往纳木措的中转站，游客多餐饮业也跟着红火。即便路途遥远，一头羊往往能卖到更好的价格。羊羔拉到当地的市集有专门的负责人收购。剩下的羊皮，羊骨也不浪费，经过手艺人的加工，又多了一件让人爱不释手且价格不菲的工艺品。这样一趟来回少说也要两三天的时间。 6park.com年轻的男女平日里难得如此独处，互相对视了下便不安的把视线挪开。卓玛抿着嘴把脸埋进厚重的衣领，贡布则梗着脖子督促卓玛在身后扶稳坐好，他皮肤本就黝黑倒也看不出红了多少。 6park.com远离了尘世的喧嚣才是真正的藏区，莽荒远古是这片苍茫大地上永恒的配色，就连阳光也在离着地面数米高的地方开始变得氤氲起来。在砂石路上行驶，目光拉的遥不可及，吞吐着黑烟的摩托斗车成了一个缓缓爬行的黑点，周围是亘古不变的青黄。 6park.com前夜里下了霜滇藏公路的一段结了层薄薄的冰，贡布对这样的路况并不陌生，他在车轮轧上冰面之即一把拉住手刹，车头应声荡出一条歪歪扭扭的弧线顺势滑过一处转弯。这突如其来的炫技惹的卓玛发出一声惊呼，紧紧搂住贡布的腰，心底既害怕又期待。如她所盼再一次的漂移接踵而至，而这一次车身却发出一声惊响，车链难堪重负断裂开来。 6park.com车斗也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侧翻，两只落在最上方的羔羊直接被甩下坡去，万幸的是被几棵为数不多的灌木拦了下来。 6park.com卓玛最先反应过来，她坐在坡边小心翼翼的蹴溜到灌木边，双手搂住羔羊的脖颈，可任凭她怎么使劲那冻得梆硬的羊羔都纹丝不动。 6park.com“贡布，这羊恐怕是被树卡住了！” 6park.com云丹贡布此时也吓得变了脸色，跳下车扶起了翻在一侧的车斗。随后压住不安冲着卓玛挥了挥手，可身子却止不住打起了摆子。 6park.com他慌忙从车斗最下方翻出个麻袋，里面零零散散塞着些干柴和晒干的马粪，他捧着这些物件快步来到灌木边。 6park.com“贡布，大白天的你这是要生火吗？” 6park.com少年并未答话，只是一边搞鼓着篝火一边嘟囔，“这下肯定要被阿巴打死。” 待柴火垛冒出一阵白烟他才扳住卓玛的肩膀往天空中看。 6park.com那里瓦蓝瓦蓝的空无一片，卓玛瞪大了眼睛困惑不解。 6park.com突然天际的一头冒出三五个黑色的斑点，越变越大，是秃鹫。 6park.com“呸，这些下地狱的，鼻子倒是比狗还灵光，隔着几里地就能闻到血腥，一会儿怕是还要来的更多。”贡布手上加快了生火速度。 6park.com眼见卓玛脸上升起些惧意，他又宽慰道，“你别担心，这些长毛的畜生怕火，我们只要把火升起来，它们不敢靠近的。你在这守着火堆，我回去叫人。” 6park.com“啊？”卓玛下意识的摇摇头又踌躇着不好意思拒绝，毕竟事发突然也没有更稳妥的办法。可秃鹫她打小是见过的，放羊路上的土沟里死掉的野山狸惹来三四头秃鹫，围上去片刻工夫骨头都不剩了，就连洇到土里的血都被啄了精光。想着想着卓玛眼眶里大颗大颗的金豆子直打转。 6park.com少年仍不放心又升起一堆篝火，火苗在空气稀薄的清晨显得格外耀眼。冻住的羊肉很快有化开的迹象，勃勃的血水顺着光热流淌成一滩。 6park.com贡布嘱咐卓玛靠近火堆一些，留下足够的木柴，拔腿就要跑回摩托车边。“把火烧的旺些！别抬头看！” 6park.com话音还没落，天上像回应一般响起一阵阵“怪笑”。卓玛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原先零零散散的几只已经汇聚成一朵硕大的“黑色云彩”笼罩在她的头顶，“云层”里翻滚着对血肉的贪婪和欲望，只一眼便将卓玛所剩无几的勇气击得粉碎。她揪着贡布的袖袍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6park.com贡布犯了愁，两头羊那可是几百块钱的收入，快赶上一家人数月的开销。这火堆没人照看个把钟头便会熄灭，届时这群“黑毛贼”乌泱泱扑下来十只羊都不够啄的。 6park.com他握住卓玛的手想再劝几句，可道理刚到嗓子眼就被那几颗泪珠浇灭，仅存的一点火星都扑灭了。于是一把揽住卓玛，把她托回土坡上，喊着“你快上车，咱俩一起走！” 说罢又各自往两个篝火里胡乱添了些木柴。跑回车前时，他咒骂着弯腰从地上抄起一块石头向那聒噪的“黑云”扔去。飞到一半石块有气无力的坠落，扬起一阵尘土。 6park.com“卓玛，等咱们回去我就把强巴家的弹弓借来，叫这群黑毛贼尝尝厉害！” 6park.com贡布一边说一边狠狠蹬了一脚脚蹬。 6park.com“皮给扒掉！” 6park.com把油门轰到底，“连骨头一起炖汤给你喝！” 6park.com“我可不喝…贡布” 6park.com正当车头拧了头准备往回开的时候，山坡的另一侧隐约传来几声呼哨，不似寻常的哨响那般尖锐，那声音浑浊而又厚重，呜咽呜咽的嗡鸣。心急如焚的贡布并没在意，只传进卓玛的耳朵，她俯在贡布的背后顺着声音找过去，发现对面山陵间影影绰绰有人站着，背佝偻出一座驼峰，浑身上下衣衫褴褛，布条被风鼓的腾空而起。那人脖子间挂着一把金色的唢哨，哨声便是从那发出来的。 6park.com接下来的一幕让她惊掉了下巴，那场景她只在老人的嘴里听到过。一道青白色的影子从天而降像应了这哨声的呼唤，穿过阳光扎进秃鹫组成的黑云中，伴随着几声擎凛的啼鸣，“黑云”就如惊慌失措的鱼群一般散掉不见。 6park.com卓玛牟足了劲锤了锤正埋头赶路的贡布，看到对方扭过头询问，伸手指了指那片天空。 6park.com2 6park.com“师傅松口了。” 6park.com如今的贡布已经成长为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旁边的卓玛也早已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她典着肚子正在帮丈夫收拾行李，心里不舍嘴上也跟着抱怨，“就非得去学那没人知晓的活计？” 6park.com“嗯，要学。以后也多一条路。” 6park.com“可阿巴说了，若是家里钱不够用了就把后裣的空地卖掉给咱们。” 6park.com也许是察觉到妻子今天似乎格外执拗，贡布干脆把她拉到自己的腿上坐稳，手覆在她高高陇起的肚子上，静静感受着与另一个小生命血脉相连的悸动。 6park.com“我去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6park.com“村里的阿佳都说男人往外跑是因为女人没出息。” 6park.com“胡球话！” 贡布说着从袍子下的口袋中掏出一只银镯套在卓玛的手腕上。“我托人打了一对，大的给你，小的留给咱们的娃娃。我师傅的身体你也是知道的，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闭眼的时候有人送一程。他身边就我这一个徒弟，我总要去照顾一二的。” 6park.com见丈夫沉下了语气，卓玛便不再多说，抹了抹脸上的泪又摸了摸贡布脸上的胡渣，起身去准备吃食。青稞攉的面饼是现成的，夹了牦牛肉一起放进灶里热。出锅时舀了一大勺自家炒的辣酱一并端了出去。贡布把热腾腾的面饼浸足了辣子，一口气吃了半张。谷物暄腾殷实的哽噎感让他无比踏实和心安，又是一个良夜。 6park.com然而这片刻的安宁在他迈出家门的一瞬就被高原上泠冽的风带走。方才煤炭堆砌出的炙热温暖仿佛幻灭的泡沫，似曾经历又顷刻消散。 6park.com贡布卓玛一家平日靠照看几亩青稞田和放养几头牛羊过日，有时贡布还会去镇里的工地干些力气活补贴家用。他的臂膀比年少时宽了一倍，把衣服撑出一圈分明的棱角。皮肤也似乎更黑了些，额头和眼角被风吹裂出一道道沟痕。 6park.com青稞在这片土壤贫瘠的高原上再寻常不过，不仔细分辨似乎和南方的水稻并无多大的区别，却没那般温和细雨的好命，只得在这稀薄的氧气中把根扎进坚硬的泥土里对抗着轻薄不公的宿命，竟也依靠着这份岌岌可危的薄命养育了千米海拔之上的人们。 6park.com贡布的师傅丹朗住在那根拉山脚，丹朗是个简称，即便云丹贡布也不清楚他的全名究竟是什么。他的来历是谜，据说是早年逃难至此便一直独来独往，日子过得也是孤苦，乡民间传言他那只左眼是跟着秃鹫吃了死人肉才瞎掉的，管他叫独眼丹朗，久而久之就更没人愿意跟他打交道。所幸他懂些狩猎钓鱼的手法，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遇到大雪封山就趁着夜深跑到乡民的地里摸些土豆、萝卜过活。后来总算有了份正经的差事，帮着山间的寺庙看管天葬台，没多少收入但至少能吃顿饱饭。 6park.com这一干就是几十年，寺里的住持见他勤恳做事也稳重，问他是否愿意皈依。已经头发花白的丹朗跪下身那只浑浊的眼珠里淌下一行泪可还未来的及擦就被葬台旋起的风舔干了脸。 6park.com他伏在地上，脊背因常年背负重物弓成一个弧形，等再把脸扬起来时已经换成了一幅憨笑的模样，他摇摇头拒绝了住持的好意，只是说自己以前做了太多的孽，礼不了佛。只愿继续守着这天葬台也算赎罪。 6park.com终日守着这天葬台，眼见着多是些猛禽飞兽，日子久了被他摸索清了这些飞禽的习性，竟琢磨出一套训禽的手段。 6park.com老丹朗的毡包安在山脚临着溪水，贡布到的时候已入夜，山林间腾起一层白花花的雾气，篷帐里偶尔闪过一丝灯火也有些模糊起来。 6park.com掀开门口的盖帘，贡布问候几句走了进去。毡包里只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入鼻弥漫着股羊肉的腥膻气和灯油味交杂在一起。 6park.com老人正坐在床榻上雕着木刻，一块原木在他手上几经腾挪逐渐有了只鹰的模样。他颚下的胡须留的老长一端用细绳编成一绺一绺，颜色也是花白，活脱脱一樽盘根错节的树须。“你现在有了牵挂是学不会的。”老人开口说道。 6park.com贡布倒似猜到了一般把包裹放在地上，“学不会我是不会回去的，就住在这了。” 6park.com“我那会也是看中你那股沉稳劲儿，和寻常家一点就爆的混驴山炮不同才收了你当徒弟。没想到也是这般赖子的倔脾气。” 6park.com毡包过于狭小，四下又推满了各式各样的木雕和工具，贡布寻不到个能落座的地儿，最后顾不上咯一屁股坐在一堆碎木里。 6park.com“你要是想指着这门手艺发财，我劝你趁早死心。”老人并不去看他垂着眼睑继续摆弄手中的木件。 6park.com贡布咧咧嘴讨了根卷烟自顾自抽着，怀顾了一圈，这毡包也着实落魄的紧，四周的皮毡也不知是脏还是被烟熏的，黑糊糊的一块挨着一块。屋里没有什么像样的摆设，一方烧煤用的炉子、一张胡乱堆砌出的卧榻，再有便是散落在各处的工具。唯独正中央的一处熬鹰台收拾的利落，那正是训隼的地方。可贡布清楚自己这位师傅若真是想敛财是易如反掌的事。 6park.com海东青，满语雄库鲁，世人多有传颂羽虫三百有六十，神骏最数海东青。居于岩山山地之间，身型如鹊却凶猛异常。狩猎时久悬于空，见猎物俯冲而下，翔速之快如电闪雷鸣。这种隼往往有价无市，齐山峦之高者尚有迹可循，能行云步雨之物才是世间难求。 6park.com猎隼中以海东青为最，其中又以丹朗所驯为首。他的隼桀骜所以不用笼子关着而是由着它飞，苍穹之下都是猎场，哪怕再老迈的鹰隼只要翅膀还能挥舞世间就没有配的上它的牢笼。 6park.com每年入春等高原上的雪稍势融化些，便会有各地的商贾巨富慕名而来。飞机到不了，就从拉萨驱车前往那根拉山，山路上颠簸数十小时，颠的浑身散了架，下车第一件事就是把一早吃的吐个精光。也有那些中东的贵族差遣了管家，见了面恭敬无比，弯腰握住手不肯罢休。诚意也足，满满一手提箱的钞票和金件，看得旁边的翻译呼吸都急促。可无论对方怎么说，丹朗只摇头拒绝，他的隼不卖，这么多年也未卖过一只，仿佛眼前的手提箱里装的是些刚刚打下来的羊毛。后来被烦得紧了，干脆躲进山里一待就是好几个月。 6park.com贡布搞不懂老丹朗为什么这般和钱过不去，可嘴上还是回答，“也不是为了财，总想着有了娃娃学个一技之长压身。” 6park.com“哦..” 老人也点上烟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眼看灰烬要烧到指头，又问，“卓玛什么时候生产？” 6park.com3 6park.com矛隼，万鹰之神。以鸟为食。 6park.com爪与喙如金石，从天而降的一击有千钧之力，可以轻易凿穿一只成年藏山羊坚硬的头骨。隼不同鹰，安静、低调、不招摇过市，像聊斋故事里修行万年混于人间的妖王，不显山不露水，可一现行就要开杀戒。从静到动也只一瞬间的事，那冷血的杀戮并不会让人热血沸腾，反而觉得枯燥，一扑、一剪、一提。 6park.com早晨山间的雾散了些，老丹朗带着贡布来到一处山坡上。他伸手摘下脖间的呼哨，手指依次按住上面的哨孔放在嘴边吹响。哨子沉闷的啸声在山谷间荡漾开，那声音并不大也不尖锐，只是按着固定的节奏一丝不苟的演奏。 6park.com这般肃穆的召唤仪式一直持续了十来分钟，也许是老人过于认真，贡布听久了很快便有了些荒唐的滑稽感。他跺着步小心翼翼的沿着山棱溜达，时不时看看半空，可依旧空旷。老人还在吹奏，身子一动不动。 6park.com“丹朗老爹，要不你先休息下…” 话音被一声鸣啼切成两半，啼声还未至，一道青白色的影子已经划开山雾如刀子一般穿梭而至，白色的雾气在它身后整齐的分成两片。 6park.com这只青白色的矛隼似顽童，冲向丹朗并不减速而是等到了面前才突然变向，接连振翅甩出一个向上的曲线，用爪子在老者的臂套上来回试探了几次才落下，又左右挪了挪身型才算立稳，再后就入定一般不动，气息也抹去，一对墨玉色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远方。老丹朗似乎对这样的把戏习以为常，由着对方的性子闹，等隼落稳，瞟了一眼贡布说，“吹一声口哨就跑过来的，那是田里吃屎的狗。” 6park.com要驯隼，先要亲近隼。单单这个环节就用了数月之久。卓玛已经临近生产，这期间她坐着土蹦子来看过贡布几次，每次来都带上几大块肥皂，在溪边一坐就是一个下午。丹朗的毡房也被收拾的井井有条，散发着股淡淡的肥皂香气。老者生性孤僻对谁都是一幅臭脸，唯独对卓玛像自家后辈一样疼爱。那堆他如是珍宝般的木雕给卓玛装了整整一麻袋，说是以后给孩子玩。 6park.com野生的隼像金子般珍贵，有着狼的坚韧，却比狼孤傲几乎独来独往。也似雄狮喜欢巡视领地，却比狮子勤勉，也更迷恋猎物温热滚烫的血液。所以熬鹰之前先要清肚，这是为了让其减少对捕食的依赖转而进食人类投喂的食物。法子也简单，丹朗递给贡布一根羊肠，中间用细绳穿过，每隔一段就打个结。 6park.com“沿着喉咙塞到底。” 6park.com这本该是件手到擒来的事，云丹贡布杀过羊也割过牛喉放过血，而此时没来由的怯下阵来。 6park.com那只前几日捕获的游隼弓着双翅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熬鹰台的木桩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抓痕。 6park.com“你究竟在胆怯什么？”老丹朗并没有插手帮忙只是站在一侧冷冷的看着。 6park.com贡布握住肠绳的一端再次靠近，他对这步骤了然于胸，塞进拔出，冲洗掉肠衣上的油脂，再塞进，直到上面看不见一丁点油脂。走到木桩跟前他最终还是放弃，沮丧的蹲在地上红着眼和台上的隼对视。 6park.com“所有蜕变的过程都是痛苦的，隼吐出油脂学会接受人类。人，借机汲取隼的傲气。不是驯服而是彼此妥协，你明白吗？” 6park.com“你若只看到恶果，那便只会看到一场折磨的修罗场。”老丹朗不再强求而是接过那肠绳。于是贡布亲眼目睹了那只游隼是如何挣扎，反胃，悲鸣，嘴边吐出一股一股的白浆。等它从虚弱中恢复，贡布戴上手套捧着生肉靠近，那隼依旧保持着警惕克制的神情，跃跃欲试的想方挣脱。 6park.com接下来的一步便要熬鹰，古时传下来的手法。把隼缚在台上的篮子里，来回摇动，昼夜不停。里面的隼失了平衡就无法入眠，一直摇到它神疲力竭再也无力支撑，再喂上些清水和鸡蛋裹好的肉片，届时它就会收敛野性信任于人。 6park.com贡布从傍晚一直摇到第二天清晨，中间只喝几口肉汤充饥，又摇到翌日太阳落山，整整一个日头。他询问丹朗何时接手。 6park.com老人续满钵里的汤又端来一碟糍粑放在地上，告诉他，“自己的隼别人便不得插手。” 6park.com“熬的不单是隼，也打磨人。鹰不能睡人也不能閤眼，你要陪它，体会它的苦和难，这样它才会认同你把你当伙伴，听的见你的哨音并呼应你的召唤。你若只想着自己睡个好觉，有人帮你驯服它像猎犬用链子拴住，放猎时坐享它为你捕获的野兔和胡鹊，用木炭烤的金黄撒上盐巴吃得一手油花…” 6park.com说到这丹朗突然沉默了好一阵子才继续说道， 6park.com“那终有一日，沃德巩甲山神会派他的使者啄瞎你的眼睛。” 6park.com熬鹰一直进行了三天三夜，如置身地狱般煎熬。 6park.com贡布不但手上要持续摇晃木桩还要不时的吹响鹰哨，汗发了一身没等干又接着冒，衣服结了一层白色厚厚的痂。手臂摇到发麻就用脚去踹，不敢用蛮力，脚腕也软掉。只得盘腿坐下靠着桩子拿后背去撞，到最后两边的肩膀瘫了下去。 6park.com一人一隼僵持着谁也不肯先认输。云丹贡布一开始还恨的牙痒痒到后来脑中的念头随着一次次的撞击消散开，只剩身体还在机械的晃动，如同寺庙中熹微晨光下缓缓敲击的铜钟。 6park.com幼年的隼脖子一歪终于支撑不住从台子坠落，摔在厚实的羊毛毡上。贡布心神一松几乎瘫倒在地上，浑身上下像泡在沸水中一样，软绵绵的提不上劲。他强撑起身子把装了肉片的碟子凑近游隼。它也同样虚弱不堪，于是仰起首打量正伏地大口喘气的男人，片刻后从那盘中叼起一小片肉吞入腹中，尽管饥饿进食仍极为短暂，吃了不到两三片它便停下，把身子立的笔直。此时以是破晓，阳光爬过那根拉山山脊把黄金般的暖阳毫不吝啬的洒遍整座山峦。那“金色”顺着毡房的缝隙透进来，聚成一道耀眼的光芒。 6park.com老人听到动静寻过来，看到眼前的人和隼，双掌合十念了句经文，转身来到门前，把帘子撩向半空。金光沿着游隼矫健的流线逆流而上把它也染成金黄，如今那隼与天地之间再无阻隔，只需一个振翅就可自由。 6park.com可它不动，只盯着远方山顶上的光。 6park.com“鹰隼是山神的使者，据说神灵可以通过它们的双瞳俯瞰人间。它的眼睛能折射出阳光，所有的恶都无处遁形。贡布，你要记得熬鹰其实就是熬掉你心中的恶，这隼会提醒你要做怎样的人。” 贡布冲着阳光照进来的方向头顶地跪拜下去。 6park.com4 6park.com年关将至，丹朗的身体每况愈下。大半的日头中都浑浑噩噩，吹响鹰哨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云丹贡布的娃娃已经降生，返家前从附近的镇里拉了整整一车煤备好。回家呆了几日总觉不踏实便又折回，丹朗的毡房阴冷着，煤球原封不动的堆在角落。往常这会老丹朗都在床榻上卧着，今日却不同，自己烧了热水冲了酥油茶喝。见了贡布挥挥手招呼他坐近。 6park.com贡布见他精神头足了很多也是欣喜，问他身体是否好了些。 6park.com老丹朗抿着茶不作答，等一杯茶喝到见底，却伸手把脖子上挂着的鹰哨摘下来递给贡布，那是万鹰之王世间唯一的信物和契约。 6park.com几十年来这把呼哨从未离身，铜质的哨身被牛油保养的锃亮全然没有一丝生锈的痕迹，孔洞旁被盘出一个个暗红色的浆衣。哨口是用山羊头骨打磨的，雪白中透着米黄色的纹路，如今这哨子落在贡布手掌里。老人如释重负一般开口说，“ 刀锋有了刀鞘才锋利，隼也一样，应该让它安安静静的飞翔。这哨子留给你也算我的心意，我的隼名为妲纥卜，天空中白色的骏马。你以后莫要扰它，若是只想炫耀那便把这哨子扔到山沟里。” 6park.com贡布把哨子握紧，恭敬的回答，“请老师放心。” 6park.com老丹朗语气比以往都要柔和，点点头又指点，“你跟我学艺也有三年了，能传授给你的我都教了。你曾问过我为何你的隼飞的不如我的高，我当时让你自己琢磨，现在把答案也给你。因为你的隼挂着枷锁，那枷锁就是你的执念，你担心它飞的高了就回不来了，每一日都召它回来。久而久之，它便再也飞不高飞不远了。” 6park.com“隼生来就属于天空，你不能把它当成家宠或是猎犬，要让它飞。你要放下，放下才能得到….” 6park.com老人说到这脸色迅速灰败，呼吸也急促。歇了好一阵子才平缓，他对贡布说，“帮我烧水，我想洗个澡。” 6park.com藏人一生中只洗三次澡，出生，婚嫁和死亡。听到这里贡布没有忍住眼泪。 6park.com那根拉山下的流人，不知姓名的驯隼人赤着身躺在天葬台的正中央。那黑色的石台有如巨大的胎盘，以这种方式预示着生命的轮回，生时了无一物，死时孑然一身。秃鹫很快被丹朗身上附着的生肉喂所吸引开始集结，在它们眼里权贵至尊或贫贱的庶民并没什么不同，不过一具冰冷的尸骸。 6park.com那个傍晚沐浴更衣过的丹朗拒绝了贡布同行的请求独自前往半山腰处的葬台。他轻轻抚摸了一遍所有木雕的工具最后把目光停留在训隼的木台上，最后把手放在正叩跪在地贡布的头顶，念了一句祝福的经文就走出毡帐。 6park.com贡布不停的叩拜着，所有的话语都哽在喉中。等待老丹朗离去了许久才起身，他注视着半山腰天葬台的方向，“黑云”已经压了下去。头顶传来几下窸窣的响动，抬头，是妲纥卜，丹朗的白隼。它并未向初见时那般仅两三个来回就把秃鹫群驱散，只默默的凝视，良久突然爆发出一声高亢的啼鸣，随即窜入云层中消失不见。 6park.com5 6park.com张朗，宁夏人。二十来岁就跟着乡里的人到藏区“倒货”。一开始只是收购些藏药、土产来卖，后来利益越来越少，一伙人干脆把目标放在了那些活物身上。车开到荒芜人烟的沙漠中，用麻药、电网击倒一只只库木库里的野牦牛，皮提勒克河谷野驴，多格错仁的羚羊和黄羊，车装不下就只取下角，掏空了内脏，尸体扔在一旁。 6park.com这一次张朗盯上了一只隼，驱车跟着一路开近了干涸枯竭的戈壁。很快他便意识到自己迷路了，在戈壁中失去方向就意味着死亡即将来临。他曾试图靠分辨太阳的位置来寻路却越开越深。汽油耗尽了只能徒步行走，比起饥饿，脱水才是致命的问题。很快他头顶上方飞来几只秃鹫，亦步亦趋的跟随，像野猫把玩着到嘴的猎物。 6park.com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一头栽到，眼中恍惚着烈日灼烧的光圈。盘旋在上方的食腐者们欢快的绕起进食前的舞蹈。挨个落下来，一只家伙试探着跳近，锐利的勾喙叨在小臂掀开一块肉却感觉不到太大的痛楚，张朗挥了挥手臂，抬到一半就瘫软下去。狩猎者转眼变成了猎物，他放弃挣扎闭目等待凌迟般的死亡到来。然而刀割般的疼痛并为如期而至，一道白影披着金色的光降下来，驱走了死神的黑袍使者们。张朗吃力的睁开眼，是那只他尾随了一路的白隼。 6park.com白隼跃上的他的胸膛，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那对眼眸中没有仇恨、杀戮、嘲讽或是怜悯，只剩玛旁雍错湖水一般的平静。随即它垂下头在张朗左眼上一啄，眼中只剩白光。 6park.com最终他被苦行中的僧人所救，从此留在藏区，名字也换掉。僧人说干脆就叫丹朗吧。 6park.com6 6park.com贡布的娃娃如今也到了伢伢学语的年纪，穿着身羊毛缝制的袍子手里各抓着件木雕的动物跑来跑去，像一只精力充沛的小马驹。贡布和卓玛肩并肩坐在不远处的草地上看着，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6park.com丈夫再次返家后一度沉默寡言，也绝口不提驯隼的事，终日对着那把铜哨晃神。卓玛不知道如何去劝慰，就用最藏区最盛行的办法-去大昭寺朝圣。 6park.com手抓着木板三步一磕，手自胸前划出，与地面平行，掌心向下俯地，额头扣在尘土中。起身，走三步，再磕，周而复始。饿了就停下吃口饼，渴了就把头埋进溪水里喝个饱。旅途中时间失去了意义，终点就在远方。 6park.com以身为尺丈量了一百七十公里每一寸黄沙飞石、草长莺飞的贡布并没有与佛结缘，他仍旧嗜酒、好吃肉，会为了工钱少结了几块而骂骂咧咧，也会在酒桌上讲那些低俗的笑话。只是当匍匐于这尘世的泥泞与污浊中后，这样久了身体似乎也成为这片宽广大地的一部分，高原沙丘山峦无一是无一不是。他的眼睛也化为隼目，一切美好、丑陋与神圣都尽收眼底，心神却变得平静，像高原上的洛桑花，开出一季又凋零回归土壤。 6park.com每当人们问起他有关隼的事情，他便只笑从来不说。丹朗和他自己的那把鹰哨被他挂在一处毫不起眼的经幡下面，山风吹拂过空荡荡的哨孔，偶尔会发出轻微的呢喃。 6park.com世间空苦，诸行无常，是生灭法，又孕育新的希望。 6park.com天空突然响起一声啼鸣。 6park.com6park.com偷个懒，圣诞和新年合一块儿吧。恭祝大家， 6park.com少点戾气，多些福气 少吃点苦，多吃点肉 少熬些夜，多落会闲 6park.com 6park.com冬至、饺子、平安夜 、苹果 、跨年、倒计时、烟花……所有的温柔和幸福都如期而至。 6park.com家人健康，万事顺遂 6park.com （送给小朋友）
贴主:小米辣田螺姑娘于2021_12_22 3:50:43编辑评分完成：已经给 小米辣田螺姑娘 加上 100 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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