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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以南(九)
送交者: 南塘听蝉[♂☆★江南布衣★☆♂] 于 2020-12-31 11:00 已读 1767 次 6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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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以南(九)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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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来一杯,劳驾。” 6park.com

      我指着桌上仅剩冰块和柠檬切片的宽口杯,对前来问话的女侍应生说道。此时,我在电影节官方安排的宾馆底层的酒吧里,准确地说,是户外露天的座位上,一边回想往事,一边敲打手提电脑的键盘。 6park.com

      目测才20出头的女侍应生是一望而知的东欧相貌,金发碧眼,笑容可掬——此外,与我钟情的江南女子相比,她的下巴线条总给人收束得过于匆促的感觉。 6park.com

       "Are you sure, sir? "她问,关切的语气。  6park.com

        是啊,前前后后大概已经喝掉六杯Gin-tonic了吧——确实每一口都沁人心脾,深得我心。或许,我的脸上已经明显浮起醉态也说不定。为了打消她的顾虑,表明我依然神志清醒,我笑着打趣: 6park.com

        "Yes, please! Thank you for your kindness and maybe this is the last but one."  6park.com

         轻轻带过的the last but one,委婉地道出神清意明坐看云起的气概,老道的旧大陆酒鬼的措辞。对方听后灿然一笑,转身离开了。紧身的黑色长裤把她的双腿衬托得修长有力,浑圆如葡萄的臀部也像满聚生命的热度一般,煞是好看。 6park.com

        这是颁奖典礼结束后的翌日。恰如在邀请函里已经暗示过的那样,我的电影《最后的花旦》如愿摘取了最佳外语片奖。此时同行的非科班出身的剧组成员,全都去当地的名胜古迹游玩拍照去了——留下一摞到此一游的证据,也未尝不是安慰自己确实努力活过的良方。我则独自躲在了房间里,诚然,西装革履(还是没系领带,想必此生都不会在脖子上勒一根那玩意)春风得意地在聚光灯下举起奖杯——该国一位著名诗人的半身雕像——的那一刻,我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不过没过多久,很快就被前所未有的空虚取代了——即便到了此时,说句实话,我也没有从这种仿佛一切皆是捕风一切皆是捉影的空虚感里挣脱出来。所以,我选择独自潜入记忆的深处,并且用文字铺排我从回忆里打捞上来的活着的证据,只能说是,仿佛病急乱投医一般地在前人的经验里寻找意义罢了——况且我也知道,在介入和抽离之间,叙述的情感尺度总是难以把控。 6park.com

       很快,年轻貌美的女侍应生端来饮品,仪态既饱含风情,又有适可而止的距离感,不得不说,一切都拿捏得恰到好处。道过谢后,我把装在精巧的玻璃瓶里的tonic倒入无色,然而却有类似鞘翅目昆虫的金属质感的Gin酒里,刹时在色泽明亮的冰块上涌起无数的泡沫,又以极快的速度争先恐后地消失,随即酒杯里的一切重又归于沉寂,或者平和。而我,坦诚地说,其实相当地心烦意乱——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这个跟我血脉相连的故事,必须往残酷的方向推进了!显然,暴力和死亡是无法回避的一环,这是故事在特定的土壤里获取滋养后野蛮生长的内在逻辑,对此,我无能为力。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像撑船老人那样浓墨重彩地描绘暴力,还有死亡。相反,我会选择轻描淡写,如果可以的话,只会一笔带过而已。 6park.com

       若是你有耐心读罢全文的话,你会发现,在这个零零碎碎地描述贩夫走卒的故事里——我也是其中之一,唯有少年程前,拥有完整的姓名——那是因为,我对他的猝然离世,耿耿于怀,实在是恋恋不舍罢了。 6park.com

       还是从头说起吧——请让我拿出江南的腔调点燃手里的雪茄,深吸一口之后,继续敲打键盘续上前文,思来想去,就从我特意前去瞻仰将军庙那一日说起吧。 6park.com

      那日,目送身着白底蓝花旗袍的妇人远去之后,我孤身一人在将军庙前的明代栽种的桂花树下坐了很久。若是遇上桂花盛开的时节,想必会是另外一番让人心旷神怡的光景吧——据说郁达夫闻到迟桂花香,竟然对友人坦言起了性欲的冲动,实在是骨骼清奇的磊落之人。 6park.com

       当时,我戴着耳塞听着音乐,摆出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派头,不慌不忙地把戚将军过世之后,或从北而来,或从南而上,先后经过这片偏安一隅的土地的各路人马,从头到尾,闭目逐一默想了一遍,唏嘘不已。直到红日将落,晚归的鸟雀成群地贴着山脊飞过,耳塞里忽然从激烈的死亡金属《death march》摇身一变,慢条斯理地接上许巍的歌声: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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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6park.com

         你站在水的中央 让我充满幻想 6park.com

         你让我进入水底 长发会永远不脏 6park.com

         这诱惑让我向往 这歌声给我幻想 6park.com

         我却总回头留恋 岸上风光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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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有这么一首广为流传的歌,从头到尾含蓄地唱着对“生”的留恋,而更多的是对“死”的向往,我想,毫无疑问就是这一首吧——其实无需回避,就算年长者的耳朵已经听出老茧了,后来的人还是要面对同样的问题:在决定这一生应该怎么活之前,或许首先应该心平气和地想清楚打算怎么死去,而且这一天总是来得很急,不是么?况且,我也毫不怀疑,那时备受抑郁症折磨的许巍,确确实实,曾把“死”当成求之不得的解脱。而我此时想的确实和“死”无关——因为在我二十岁上的时候,也曾为思考“死”而苦闷,偶然间看到了村上君的观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大意是说“死不是生的对立面,而是生的一部分”,当时眼前一亮,这实在是精妙绝伦的阐述。我便毅然把它作为一种人生信念接受了下来,至今未改。 6park.com

       此时我想的,和以后很多夜里还会三番五次地想起的一样,只是那个淡然地说“想找人做爱”的有血有肉的江南女子而已。最初听到那句让人心摇神晃的“想找人做爱”——时至今日,如果说一旦抱定赴死的信念,反而会让人情欲勃发的话,我是信的——当时,我像是忽地被从天而降的外星人挟持了一样,杵在原地,实在是无言以对。 6park.com

       她以为我听后会落慌而逃也说不定,我想——当时的我,以下如实记录的都是当时的心境。 6park.com

       转念一想,看来是我误解对方了。她非但没有轻生的意图,反而还展示了一把玩世不恭的作派——无论如何,眼前这女人行事绝不拖泥带水。话说回来,如今人们解压的方式五花八门,就算这——找那么一个僻静的地方哭上那么两个小时——是她的调节情绪的独特方式,也是不足为怪。 6park.com

       尽管一时语塞,不过,从一开始,我就没有避开她投来的仿佛冬夜月色一般冷清的目光,相反,我试着在她的无论如何还是圆月一般的双眼里,以及饱满的双唇上,去捕捉一些温润的细节,借此探明彼时她的精神状态——无需讳言,作为凡夫俗子,我的阳具早已像闻到了耍蛇人吹奏的笛声的眼镜蛇一样,昂首而起。而我,说句实话,何尝不想立即在她两腿间的夹缝里放肆一番。只是,在状况未明之前,不想也不能趁人之危罢了。这与其说是为她着想,不如说是不想自己的余生活在羞愧之中。 6park.com

        …… 6park.com

      “如果持续一动不动地望着水面,你能看见什么?”她忽然恍惚地问。 6park.com

       “孔子。”我想都不想,脱口而出。生怕多耽搁一秒,她就会兴味索然。 6park.com

       “什么?”她诧异地反问,脸上总算有了一点表情——哪怕是哭笑不得的表情也让人松了口气。 6park.com

         “眼见江水滚滚东去,我一动不动地望着水面,然后,水面上慢慢浮起孔子的和蔼的笑脸,耳边传来孔子的和善的教导:后生,不要这样望着江水发愣了,乘着年轻,快活——快干活去吧,快去做些有益的事情吧。”我只能这样想到哪里,就随口说到哪里。 6park.com

        听罢,她的嘴角隐约露出一抹浅笑。 6park.com

        她说,如果持续一动不动地望着江面,会很容易出现幻觉,以为那里就是通往另外一个世界的入口。她说,当时她确实想去投河了,想赶去另外一个干干净净的世界,如果不是我喊住她的话。她还说,我的声音太低沉,不好听,但是很像她的短命的父亲。她还说,她当时立即收住脚步,是因为忽然想到半生空忙一场,竟然还没生下一个自己的细儿,还有一些道歉没说出口,还有一些恩情没有还完,还有一些愿望没有实现。此外,她还断断续续说了很多。 6park.com

        当然,这些谈话都发生在我们裸身相抱以前,当时我们并肩坐在瓯柑园里靠近南向一隅的草地上。不知为何,这绿篱边的狭长空地里,长得几乎都是憨态可掬的野生虎耳草,长势茂盛,崴蕤生光,偶或还有白色耳坠一样的彩斑小花作为点缀。就在不远处,还有数株傲岸的芦苇,在轻快地随风摇曳。我默默地听她说话,或许过去很长时间,或许没有,反正最后确定她的情绪已经像虎耳草的叶片一样饱满圆润,精神状态也像周身包住我们的空气一样鲜澄清逸以后,我就炽热地问她刚才说的还算不算数,她听明白后脸色涨得绯红,没有吭声,却轻点了一下头默认。她一点头,我周身的血就开始奔涌了,顺势转身前压,把她按倒在了虎耳草丛里。 6park.com

       ……还是长话短说吧。 6park.com

       完事之后,我们仿佛在激烈的碰撞里边灼毁了灵魂一般,大汗淋漓,躺在宛如绿毯一般的虎耳草上边一动不动,耳边唯有一粗一细如麻花一般相互交缠的喘息。她的跟四月天的云一样洁白的胸口,泛起的绯红还没有褪去。难以说清过了多久以后,仿佛时间也已经熔化了一般,一只难得一见的戴胜鸟忽然落在我们附近,啄食,我悄悄支起上身想瞧个真切,却把它吓得仓皇而逃,掠过绿篱,往瓯江对岸疾飞而去。  6park.com

        这时她缓过神来,默不作声地坐起身子,娴熟地把散开的长发盘回发髻,江风拂过她的秀气的耳廓和脖颈,腰背之间的曲线在落日的余辉里泛着暖色调的亮光,裸露的乳房鼓得像迎着劲风的帆一样。 6park.com

       穿戴整齐以后,她的脸上渐渐聚起生人勿近的冷竣。 6park.com

      “你住哪里?我认得你。”她说,双眼望着远处山顶的佛塔。 6park.com

      “旅馆。” 6park.com

      “前些日子,听程前提起过你。” 6park.com

      “嗯,我们聊过。那个……是什么关系?” 6park.com

      “我是……他的后娘。” 6park.com

      “是这样啊!” 6park.com

       我听到“后娘”一词,无端地觉得迎面扑来一股旧时封建社会的霉味,感慨地说。随即想起白须老人的话来。 6park.com

       “后生,就算女人脱光了衣裳,你还是要睁大双眼啊。女人能引你到山顶,也能把你引到泥潭里去呢。”那日白须老人想必已经有了三分醉意,如此说道。 6park.com

       如今看来,是白须老人多虑了。现在,即使我心甘情愿,求着她把我引到泥潭里去,也绝无这样的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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